河西道的风沙裹挟着暮春的燥热,刮得人睁不开眼。白芷蹲在干涸的河床边,指尖捻起一撮黄土,土粒在掌心簌簌散落。疫病虽已退去,土地却似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连最耐旱的胡杨树都耷拉着枝叶,叶片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沙尘。
“水源的毒性已经清了,但地脉受损严重,得尽快引山泉过来灌溉,否则今年的庄稼怕是要绝收。”她起身对身旁的人嘱咐,满头白发在风中扬起,沾了不少细碎沙尘,却丝毫不减那份清冷气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地面尘土飞扬。十余骑玄甲护卫簇拥着一名青衫公子疾驰而来,扬起的沙尘呛得围观百姓纷纷后退。
“何人胆敢擅动河道?可知这是朝廷钦定的漕运备用水源?”为首的护卫勒住马缰,厉声呵斥,手中长刀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白芷尚未答话,那青衫公子已翻身下马。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目清朗如青山远黛,腰间悬着柄镶玉长剑,衣料是江南上等的云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他目光扫过干裂的河床,又看向被沙尘染白的白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换上温和的神色。
“阁下可是药王谷的白医师?”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意外地恭敬,“在下江南苏氏,单名一个墨字。途经河西时听闻此地瘟疫横行,特意带了些药材前来相助,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他挥手示意随从,两名护卫立刻抬下几口沉重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的黄芪、当归等补气药材,甚至有两株品相极佳的天山雪莲——这等珍品,寻常医馆都难得一见。
白芷上前验过药材,确认无虞后,微微颔首:“苏公子雪中送炭,解了河西百姓的燃眉之急,我代所有人谢过公子。”
苏墨却怔怔望着她验药时的侧影。女子专注时睫毛低垂,素白的衣袖随风轻摆,宛如谪仙落入凡尘。尤其那头白发,非但不显苍老,反倒添了几分出尘之气,让他心跳莫名加速。
“白医师…在下对医术略通皮毛,”他耳根微微泛红,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此地缺医少药,不知在下可否留下相助?也好为百姓多尽一份力。”
夜诊疑云
是夜,河西道的临时医棚灯火通明,白芷带着众人开展夜诊。苏墨果然展现出过人的医术,他配药时手法精准,剂量分毫不差,针灸认穴更是又快又准,连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凌青,都忍不住在白芷耳边低声称赞:“没想到江南苏家还有这等人才,他这手金针渡穴的手法,倒像是太医院的独门路子,寻常世家子弟根本学不到。”
白芷正为一名重症患者行针,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连日劳碌让她心口的旧伤隐隐作痛,指尖的银针险些脱手。
“小心!”苏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指尖无意间触到她腕间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正是当年沈沫月为慕容锋换血时,留下的永久性伤痕。
他眼神微凝,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未多问,只体贴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桂花糕,递到她手中:“医师连日操劳,当保重自己的身子,否则怎么继续救治百姓?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子时过后,医棚外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众人循声跑去,只见一名刚好转的患者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皮肤下竟似有活物在不停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是蛊虫反噬!”凌青惊呼声中,已摸出银针准备施救,“这是西域的噬魂蛊,一旦发作,半个时辰内就会啃噬完患者的五脏六腑!”
苏墨突然拔出腰间长剑,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指尖,将渗出的鲜血滴入药碗中,语气急促:“苏家祖传的血脉可驱百蛊,快把这碗药给他服下!”
鲜血入碗的瞬间,药汁泛起一层金光,患者皮肤下的蠕动立刻停止,蛊虫遇血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患者渐渐平静下来,可白芷却注意到一个异常——苏墨刚才割伤的手指,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片刻便只剩一道浅痕,这愈合速度,远超常人。
月下交心
三日后,河西的疫情彻底稳定,百姓们开始重建家园。白芷在月下整理医案,月光洒在她的白发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苏墨抱着一把古琴走来,在不远处的胡杨树下坐下,指尖轻拨琴弦,一曲《梅花魂》缓缓流淌而出。
琴声初起时悠扬婉转,似有梅花在雪中绽放;到了高潮处却陡然转急,带着几分苍凉与孤寂。白芷听着听着,眼泪竟无意识地落了下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疼。
“白医师也懂琴?”苏墨停下琴弦,目光落在她沾泪的睫毛上,心跳如擂鼓。这些年,江南提亲的媒人快把苏家的门槛踏破,他从未对谁动过心,可此刻看着眼前的白发医者,却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为她挡去所有风霜。
白芷茫然地拭去眼泪,摇摇头:“我不懂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曲子,心里会很难过。”
苏墨凝视着她,鼓起勇气问道:“在下唐突,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敢问白医师,可曾婚配?”
“苏公子!”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暗处传来,凌青快步走出,脸色阴沉,“患者的药该换了,你身为医者,怎能在此闲聊耽误正事?”
苏墨不情愿地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白芷一眼,眼中满是不舍。待他走远,少年医正才压低声音提醒:“我查过了,苏墨确实是江南首富苏家的独子,但他的母亲,是已故的长安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慕容锋的亲表妹。”
白芷捻着银针的手骤然一顿,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滴血珠。
凌青的声音更苦了:“还有,他袖口内侧绣着双凤纹,那是皇室近支才能用的图样,寻常外戚根本没资格佩戴。他来河西,恐怕不止送药材这么简单。”
劫后生情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医棚外突然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数十名黑衣人潜入疫区,手中长刀泛着寒光,刀锋直指白芷!
“小心!”苏墨反应最快,飞身扑到白芷身前,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替她挡下一刀。锋利的刀刃划破青衫,鲜血瞬间浸透了布料,他却忍着剧痛,回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别怕,有我在。”
凌青立刻率护卫冲上去与黑衣人血战,白芷趁机撕开苏墨的衣衫,准备为他处理伤口。可当她看到他心口的印记时,却瞬间僵住——那是一个淡金色的龙凤图腾。
“这是…”他轻声问道。
“是胎记,”苏墨苦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从小就有,小时候还因为这个被玩伴嘲笑,说我是‘龙子转世’。”
激战中,总有黑衣人试图活捉苏墨,口中还喊着“快抓活的!要新鲜的皇族血脉!”。白芷为了护他,数次身陷险境,白发上沾了不少血迹。苏墨望着她凌厉的针法,不禁赞叹,不禁心生爱意。
七日后,朝廷的援军抵达河西。秦川看到苏墨时,大惊失色,快步上前:“小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陛下还在宫里到处找您呢!”
苏墨抬手制止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随后转身对白芷深深一揖,语气无比郑重:“白医师,此番河西之行,多谢你让我明白了何为‘医者仁心’。待我回江南处理完家事,必定前往药王谷提亲,此生非你不娶。”
白芷正在捣药的手没有停下,声音平静无波:“苏公子不必多费心思,我此生不嫁。”
“那我便等,”苏墨目光灼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哪怕等到白发成灰,等到地老天荒,我也会等你改变心意。”
临行前,苏墨将一块雕刻着青龙图案的玉佩塞进她的药囊,声音温柔:“这是苏家的信物,见此玉如见我。苏家的商号遍布天下,无论你在何处,只要拿出这块玉,他们都会听你调遣。”
车队渐渐远去,苏墨还在不停回头。凌青看着白芷的侧脸,不禁感慨。
白芷望着天际的孤雁,将一缕刚长出的黑发挽到耳后,风沙卷起她渐黑的发。
苏墨坐在马车上,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抹在风中飘动的、黑白交织的发。他攥紧胸前的衣料,那里还留着她为他敷药时的温度,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多少过往,我都要找到你,护你一生周全。”
而白芷不知道的是,苏墨心口的龙凤胎记,此刻正在发烫,一场新的羁绊,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