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跑马场的黄土被晨露浸得微潮,却挡不住围观众人眼底的炽热。
三丈高的了望台上,宰相魏承安抚着胡须,身旁幕僚低声议论着场中对峙的二人。
左侧黑马之上,张五一身月白长衫,宽袖随微风轻摆,腰间竹笛斜挎,那副清瘦身形在晨曦里竟似笼着层淡雾,全然不像个即将决斗的武人。
右侧枣红马前蹄刨地,潘龙铁塔般的身躯裹着玄铁铠甲,手中宣花斧足有半人高,斧刃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刃尖斜指地面,竟在夯实的泥土上划出道寸许深的痕迹。
“张先生这副扮相,怕不是来郊游的?”潘龙粗哑的嗓音裹挟着嘲弄,震得附近观众耳膜发疼,说道:“某家听说你凭根棍子得了宰相赏识,今日倒要瞧瞧,你这‘仙风道骨’是能挡我一斧,还是风一吹就散了架!”
他猛地将斧头往空中一抛,再接住时,斧柄撞得掌心发出闷响,“看见没?你那破棍子就算有千钧重,在某家这‘开山’底下,也不过是根劈柴!”
张五端坐马背,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乌木长棍。这棍名为“千钧棍”,看似普通,实则内蕴乾坤,寻常刀剑砍上去连道白印都留不下。
但他此刻心中却无半分轻敌。
听说,潘龙乃北境悍将,据说曾单手搏杀过棕熊,一身蛮力确有开山裂石之能。
更要紧的是,宰相魏承安虽重视自己,却始终对他“云游方士”的身份存疑,若此刻显露半分仙家手段,别说借朝堂之力搜集灵根碎片,怕是立刻会被当成妖人拿下。
也就是说,只能使用普通格斗技巧,打赢潘龙。
“潘将军若想赐教,张某接招便是。”张五声音平静,却带着股大杀四方的沉稳。
他双腿轻夹马腹,黑马会意,踏起碎步绕着潘龙兜圈。
“装神弄鬼!”潘龙怒吼一声,枣红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手中斧头带着破风锐啸,直劈张五面门。
那斧头少说有八十斤重,挥舞起来却快得惊人,刃风刮得张五鬓角发丝乱舞。
围观者惊呼出声,以为下一刻便会血溅当场!
却见张五身形一矮,竟如片叶子般从马背上滑下,单足点地,长棍在身前划出个圆弧,“当”地一声磕在斧刃侧面。
这一磕看似轻描淡写,却恰好卸去了斧头的猛劲。潘龙只觉手臂一震,斧头竟偏了寸许,再看张五,早已翻身跃回马背,黑马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侧后方。
“好个滑不溜秋的小子!”潘龙又惊又怒,拨转马头,斧头舞得如车轮般护住周身,“有本事别躲,跟某家硬拼!”
张五心中清楚,硬拼正是潘龙所求。他的修为若全然施展,弹指间便能让这斧头寸断,但此刻只能依靠凡俗武学的身法闪避。
他深吸一口气,长棍在手中挽了个花,不再绕圈,反而迎着潘龙冲去。
两马交错的刹那,潘龙斧头横斩,直取张五腰肋,张五却不格挡,反而伏低身体,长棍如灵蛇般探出,直点枣红马的前膝。
“找死!”潘龙惊怒交加,急忙收回斧头护马。
却听“啪”的一声,张五的长棍擦着马腿掠过,在马腹上留下道白印。
枣红马吃痛嘶鸣,前蹄扬起,险些将潘龙掀下马背。
“你敢伤我的马!”潘龙双目赤红,斧头再次劈出,这一次招式更加狠戾,每一击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斧风所至,地面竟被犁出深沟。
张五的黑马灵动异常,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斧刃。
他并非不想反击,而是在等——等潘龙力竭,等他招式中露出破绽。
修仙者的神识早已将潘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纳入感知。
他能清晰地看到潘龙因暴怒而加速的心跳,能预判到他下一击因力猛而必然出现的空当。
“呵,躲啊!怎么不躲了?”潘龙见张五忽然勒马停在三丈外,以为他力竭,狞笑着催马追来,斧头高高举起,“看我劈了你这假战神!”
就在斧头即将落下的瞬间,张五眼中精光一闪。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潘龙因全力劈砍,下盘露出了极大破绽,连带着枣红马的重心都向前偏移。张五不再闪避,长棍猛地向前一送,不是攻向潘龙,而是精准地点在枣红马的马蹄关节处。
这一点看似轻柔,却蕴含着巧劲。枣红马吃痛之下,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潘龙猝不及防,被狠狠甩下马背。
“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斧头也脱手飞出,插在十步外的泥土里,斧柄还在不住震颤。
全场寂静。
潘龙挣扎着从泥里爬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铠甲也摔得变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五,又看看倒在地上哀鸣的战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纵横沙场多年,何曾受过这等战败的结果?
张五翻身下马,长棍拄地,气息依旧平稳。他走到潘龙面前,拱手道:“潘将军承让了。张某只是侥幸胜在马快,若论真本事,未必及得上将军悍勇。”
这话半真半假,既给了潘龙台阶,也未贬低自己。
了望台上,宰相魏承安眼中闪过欣赏的异色,身旁幕僚低声赞叹:“张先生这身法,当真是……翩若惊鸿啊。”
宰相捋须不语,心中却在盘算——这张五看似文弱,却能在不伤及潘龙性命的前提下,以巧取胜,这份心智与武功,绝非寻常方士可比。
这样看来,确实可以当做亲信了。
跑马场的风卷起黄土,张五抬头望向天际,云层深处,仿佛有灵根的微光一闪而逝。
他知道,这场决斗只是开始,要在这凡尘俗世中立足。
既要藏住仙骨,又要握紧手中的“千钧”。
只有赢得了宰相的信任,才可以获得将其一击杀死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