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杏的阳春制衣就这么火了。
确实做到了日进斗金。
蔚蓝和爷爷蔚佑之只能帮着扒拉算盘珠子,其他的账目就不专业了。
芳杏去找了村里的会计,让他兼职制衣厂的账目连带着报税。
两家的关系本来就好,会计媳妇还是编外人员的主力,会计还能额外得一份收入,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解决了这件大事,芳杏就一心一意的设计服装。
年底的时候,覃丹建议芳杏注册童装商标。
云妮理所应当的接过任务,设计出“天使”童装的商标。
胖乎乎的小天使,两只渐变绿的羽翼,憨态可掬,粉雕玉琢的面容融合进蔚蓝和蔚晴婴儿时期的特点。
芳杏非常珍爱这个商标。
刚过了腊八,文芷兰打来电话,让吴江速回,他姥姥住院了,吴震达把过脉,说去日无多。
吴江急匆匆的回了京城,临别的时候,芳杏只来得及抱了一下他,以示安慰。
三天后,吴江打来电话,他姥姥仙逝了。
听着吴江沉痛的声音,芳杏啥也帮不上,只能陪着他难过,叮嘱他好好照顾父母,照顾好自己,都好好的。
吴江哽咽的答应。
一九八四年的春节,吴江和芳杏过的都不愉快。
远在东北的蔚爱国,攒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钱,他兜里有了一万块钱的存单。
这是他上工地,捡破烂攒下的,确是血汗钱。
这一年的春节,他想回家看看,他太想家了,想芳杏,想孩子,想爹娘。
所以,蔚爱国谁也没打招呼,背起行囊,辗转千里,回了家乡。
腊月二十二这天,他回了村里。
他到家的时候,芳杏不在,去县城取汇款去了。会计,还有桂叶和素欣都陪着她,四个人一人背了一个大兜子,专门用来装钱。
到年底了,芳杏要给员工发工资,发奖金,发福利。所以,他们提了很多钱。
蔚爱国胡子拉碴的一脚踏进家门,蔚佑之和李翠儿差点没认出他。
他跪在地上给爹娘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爹娘,蔚佑之听动静才知道是蔚爱国。
他看着满面尘灰的爱国,百感交集,很是动容。
看出蔚爱国是吃过大苦,遭过大罪了。
他心疼,可又不得不狠下心。
他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爱国?是你吗?”
蔚爱国泪如雨下,“爹,是我,娘,我回来了,我是爱国。”
李翠儿哭出了声,“爱国啊,你咋才回来,娘想你啊!”
蔚佑之下炕扶起蔚爱国,眼角也闪着泪花。
蔚蓝带着蔚晴从外面玩回来,一进门看到了改头换面的蔚爱国。
蔚蓝认出是她爸,但她叫不出口。
蔚晴没认出来,因为现在胡子拉碴的蔚爱国跟以前油头粉面的人,已经大相径庭,她还胆小,冷不丁看到家里有个粗犷大汉,把她吓得一个劲的往姐姐身后躲。
蔚爱国看见俩闺女非常激动,颤抖着声音,伸开双手,喊闺女,“蓝妮儿,晴晴,我是爸爸,爸爸回来了。”
蔚晴怯怯的露出头,低声喊了一声,“爸爸。”
蔚蓝定定的看了她爸一眼,始终没叫。
蔚爱国不失落是假的,不伤心也是假的。
他却再也不敢质问蔚蓝。
他神情有些黯然,但仍然呼唤蔚晴,“晴晴,爸爸抱抱好不好?”
蔚晴摇摇头,“我要姐姐。”
蔚爱国悻悻的收回手,苦笑到,“啊,晴晴,爸爸给你和姐姐带的肉肠,等爸爸给你拿哈。”
蔚晴又摇摇头,“我不吃。”
蔚佑之和李翠儿在炕上听着,心里在叹气,孩子到底跟爱国有了隔阂,疏远了不说,蓝妮儿还恨上他爸了
此时的芳杏一行四人背着钱回了村。
会计回家拿核算好的账本去了。她和桂叶、素欣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家门。
芳杏习惯性的走进院子就喊了一声,“爹,娘,我们回来了。”
然后要拉着桂叶和素欣去工作间。
冷不丁堂屋里冲出一个人,胡子拉碴,尘灰满面,神情有些激动的盯着她看。
芳杏愣怔了一下,桂叶吓了一跳,“妈呀,这是谁啊?上咱家干啥来了?”
素欣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人,眼睛不自觉的在院子里寻摸趁手的工具。
芳杏忽然握紧身边素欣的胳膊,犹豫着说,“你?你是爱国……吗?”
蔚爱国激动的点头,“杏儿,是我,我,我回来了,你……,你好吗?”
素欣惊讶的喊,“爱国?诶呀,你是爱国?妈耶,你这啥打扮啊?吓了我们一大跳,还以为来抢劫的呢!”
蔚爱国不顾得回答素欣的话,只是紧紧的盯着芳杏,眼里全是思念和忏悔。
芳杏心里不好受,一番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蔚爱国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再变,他们也没有关系了。
芳杏依旧温婉的笑笑,笑容里有淡淡的疏离,还有不自觉的紧张,还有一些不自然,“啊,爱国,你回来看爹娘啊?快进屋吧,怪冷的,你吃过饭了吗?饿不饿?我这就去做饭,爹的屋里有点心,你先去吃点垫吧垫吧。你,你先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吧。我,我去做饭啊!”
芳杏没再看蔚爱国,扭头去了东厢房。
桂叶和素欣跟蔚爱国笑笑,先跟着芳杏过去,把钱兜放进工作间。
素欣捅咕捅咕芳杏,“他咋回来了?一点信儿也没收到啊!”
芳杏还是不自然的笑,“我也不知道啊。应该是想爹娘了吧。”
桂叶拉着素欣说,“杏儿,我们去二大那儿看看哈,打听打听啥情况这是。”
芳杏点头,“诶,你们去吧。”
蔚爱国站在院子里发愣,芳杏变了。
他没去雁市之前的芳杏,温柔贤淑,以他为天,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温温柔柔,带着甜蜜,带着欢喜,带着幸福。
现在的芳杏依旧温柔,眉眼间却有了自信,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影子,有的是疏离,防备,陌生。
乌黑明亮,原本含情脉脉的杏眼里,无形中竖起一道拒他于千里之外的铜墙铁壁。
蔚爱国原本扑腾腾滚热的心,凉了一半。
是啊,谁还能在原地一直等他呢。
又凭什么要在原地等他呢?
在他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之后。
在他伤害她那么深之后。
桂叶和素欣看着失魂落魄的蔚爱国,心里在叹气,也惋惜,这么好的媳妇,爱国生生的弄丢了。
现在的芳杏,他更是高攀不起了。
桂叶上前拉住蔚爱国,往屋里拖,“爱国,先回屋吧”
蔚爱国低着头,没有表情的跟着往里走。
芳杏在厨房忙碌着做饭,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恍然惊觉的时候,闺女蔚蓝已经站在她身旁,满眼担心的看着她。
她抹了一把眼角,跟蔚蓝扯扯嘴,“嫚嫚,妈没事,你去看着晴晴去吧!”
蔚蓝握着妈妈的手,沉静的说,“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用考虑。谁都不是你的拖累,我和晴晴也不行。”
芳杏的眼泪又掉下来,摸着蔚蓝的头,哽咽的说,“好闺女,妈知道了,嫚嫚就是妈的主心骨,有你和晴晴在,妈啥也不怕,你放心吧,妈妈不会再那么傻了。”
蔚蓝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去找妹妹去了。
蔚爱国回到屋里,桂叶给他打了一盆热水,蔚爱国洗着脸,茫然四顾曾经熟悉的家,家里不一样了。
堂屋里安上了电话,爹娘的屋里安上了电视机。
想再看看原来他和芳杏的房间,看不见,门被蔚蓝关上了。
他默默的回到爹娘的房间,在凳子上坐下。
素欣问他,“爱国,你咋回家也不提前捎个信?你二哥前两天还念叨你呢。”
蔚爱国苦笑,“我原本也没打算回来,可我在外面太想家了,想爹娘,想孩子,想……,还想你们,我就买了车票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就好,爱国呀,娘可想你了。”李翠儿擦着眼泪说。
蔚爱国的眼圈也红了,看着他娘说,“娘,我看你气色好多了,是不是你的病好了啊?”
李翠儿点头,“嗯呐,娘的病好多了,眼睛也能看见了,多亏晴她妈了,一天三顿精米细面的伺候我,我这病啊,花她老鼻子钱了,她都一分钱不让你爹掏。唉,一提起这些,娘心里就有愧呐!”
蔚爱国何尝没有愧?
他惭愧的点头,“爹,娘,都是我不孝,我改了,我再也不敢做混账事了,我以后会好好孝敬爹娘的。还有……,芳杏,我,我会好好感谢她的。”
蔚爱国又问他爹,“爹,咱家都有电话了?我看还安上了电视机,这都是芳杏花的钱吧?”
蔚佑之微笑着点头,“嗯,都是芳杏置办的。你还不知道吧,芳杏今年在咱村办了个制衣厂,可红火了,咱村老鼻子人家跟着她挣到了钱,你大嫂和你二嫂都在家帮她,都被芳杏练成高手了,现在都是左膀右臂了呢。”
蔚爱国听了他爹的话,心里替芳杏高兴,再看看自己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又苦涩无比,这样的芳杏,他更配不上了。
原来,没有他的芳杏,风生水起啊。
蔚蓝拉着蔚晴出现在门口,“爷爷,妈说能吃饭了。”
桂叶反应过来,“诶呦呦,光顾着跟爱国说话了,都忘了帮杏儿做饭了。”
素欣也赶紧站起来,去厨房帮着端饭去了。
芳杏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朝着蔚爱国温婉的笑笑,“爱国,也不知道你回来,中午先凑合吃点吧,我就擀点面条,等晚上的,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哈。”
蔚爱国看着芳杏温柔的样子,有些激动,“诶~,诶~,不用特意给我做,你做啥,我就吃啥,你做啥饭都好吃的。”
芳杏再没接话,只是笑笑,低头专心的给家人往碗里盛面条。
蔚爱国就一眼一眼的偷着瞟芳杏。
蔚佑之看在眼里,心里叹口气,他一看芳杏平静的表情就知道,爱国真的没戏了。
唉,爱国,爹千方百计的,到底没能帮你留住芳杏啊,也许就是缘分尽了吧。
桂叶和素欣互相对看一眼,她俩也知道蔚爱国的心思。
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这丸药。
芳杏给蔚爱国盛好了面条,递给他,蔚爱国赶紧接过来。
她看见了他粗糙皴裂的双手,不仅她看见了,全家人都看见了。
李翠儿心疼的拉过蔚爱国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爱国啊,在外面干活别那么拼命,悠着点,你看看你这手,娘看了心疼。”
蔚佑之忍不住侧目。
桂叶和素欣看着心里也难受。
蔚蓝看一眼低下了头。
蔚晴的心肠最软,溜下炕,噔噔噔的跑到她的房间,一会儿拿着一管手油回来,递给蔚爱国,软乎乎的说,“爸爸,给你擦这个,妈妈买的,擦了手就没口子了。”
蔚爱国看着递在眼前的手油,心里蓦的一酸,眼泪唰的出来了,他一把抱住蔚晴,哽咽的说,“谢谢晴晴。爸爸谢谢你。对不起,好孩子,以前都是爸爸不好。”
蔚晴眼里闪着心疼,擎着小手给蔚爱国擦眼泪,“爸爸不哭。”
芳杏忍不住了,扭头去了厨房。
蔚蓝担心的透过窗户看妈妈。
过了一会儿,素欣抹着眼角,又去厨房把芳杏叫了回来。
芳杏再回来的时候,表情已经整理好了,依旧是温温婉婉的笑容。
一家人不知其味的吃了一顿午饭。
蔚爱国吃过午饭,下炕打开自己的行李,从好几个衣服口袋里,往外掏钱。
他拿出一摞先给芳杏,“芳杏,这是我打欠条的钱,你数数。”
芳杏不接,“不用了,我没打算让你还的,你自己留着用吧!那个欠条我都撕了呢!”
蔚爱国看着芳杏笑笑,他把钱放在她跟前说,“你得收下,这是我欠你的,该还的!”
他又拿出一摞,递给蔚佑之,“爹,这是六千块钱,给您和娘留着花,是我孝敬二老的。”
蔚佑之看着厚厚的一摞钱,眼睛湿润了,这是蔚爱国第二次孝敬他钱。第一次是他学徒的时候,第一次发工资,他留了爱国十块钱。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收到儿子的钱,心里百感交集。
然后,蔚爱国又点出两千,再递给芳杏,“芳杏,这是我给两个孩子的,你替她们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