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并非光芒驱散了它，而是构成“黑暗”本身的底层数据流发生了剧烈的嬗变。
如同电脑死机后强行重启时那混乱的、扭曲的、色彩失真的自检画面，林癫的“意识”或者说“存在”，被抛入了一条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的隧道。
无数像素块如同暴雨般砸落，又逆流而上。耳边是尖锐的、混合了系统错误提示音、唢呐残响、电击嗡鸣、以及克苏鲁那粘稠精神咆哮的噪音风暴。
他感觉自己时而被拉长成一条代码，时而被压缩成一个点，时而又被强行渲染成各种荒诞的形态：一会儿是福报岛岛主的华服（但满是马赛克），一会儿是蓝白条纹病号服（正在不断掉色），一会儿又变成了《我的世界》里那个方头方脑的可笑模样。
这个过程既漫长又短暂，是对“存在”本身的极致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剧烈的颠簸终于逐渐平息。
一种强烈的坠落感袭来，紧接着是沉重的撞击。
“咳……呕……”
林癫猛地睁开眼睛，剧烈的干呕感冲击着喉咙，但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发现自己脸朝下趴着，身下并非冰冷的数据流或者像素块，而是一种粗糙、潮湿、带着某种腐败甜腻气味的……土壤？
他挣扎着抬起头，晃了晃仿佛被灌了铅的脑袋，环顾四周。
天空是一片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像是被旧日污浊的滤镜笼罩，看不到太阳，也没有云彩，只有均匀得令人绝望的昏黄光晕。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色彩诡异的灰烬，吸入鼻腔带着一股金属灼烧和塑料融化的混合怪味。
他正身处一片广袤无垠的废墟之中。
残破的高楼大厦如同巨人的骸骨，歪歪斜斜地耸立着，许多建筑的结构明显不符合物理定律，有的中间扭曲成了麻花，有的上半部分直接悬浮在空中，断裂处闪烁着不稳定的电弧和数据流残影。
街道上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锈蚀的汽车残骸、破碎的显示屏、印着“天庭特产”字样的蟠桃罐头空壳、写满代码的符箓碎片、甚至还有半截巨大的、塑料质感的hello Kitty玩偶脑袋，一只眼睛已经碎裂，另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昏黄的天空。
极远处，大地之上，隐约可见几道巨大的、贯穿天地的暗紫色光柱，如同支撑这个破碎世界的囚笼栏杆，无声地散发着不祥的能量波动。
这里绝非他熟悉的任何地方，也不是刚才那个像素崩解的控制室。这里更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发生了严重故障的服务器坟场，一个所有数据垃圾都被随意倾倒、胡乱拼凑起来的——*数据废土*。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林癫啐了一口，却发现连唾沫都带着一点诡异的像素化光泽，落地即碎。
他试图调动力量，却发现原本在“福报岛”或者“精神病院”里那种虽然荒诞但确实存在的“能力”变得极其晦涩，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时断时续。
唯有脑子里那股子“疯”劲，依然坚挺，甚至因为环境的刺激而更加活跃。
“呃……这里是……裁员缓冲带吗？”一个虚弱、麻木的声音从旁边一堆电子垃圾后传来。
林癫警惕地望过去，只见程远从一堆废弃键盘和电路板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他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沾满了油污，眼神比在治疗室里时更加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那杯“杨枝甘露风味电击”彻底抽干。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支曾经强迫他签下卖身契的笔，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缓冲个屁！”另一个方向，一堆报废的服务器机柜轰然倒塌，露出了下面的9527。
它的金属外壳上布满了划痕和焦黑印记，一只机械眼黯淡无光，另一只则疯狂闪烁着乱码般的红光。
它的机械臂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喷出几点微弱的电火花和一张半成品的【认证：赛博朋克型人格障碍】NFt证书碎片，那碎片很快就在空气中分解成灰烬。
“根据环境扫描分析……此处空间结构稳定性低于7.4%，物理常数存在多处异常波动……更像是一个大型……垃圾回收站兼……缓冲区。
我们可能……被系统当作错误数据……临时隔离了。”它的电子音充满了杂音，断断续续。
“爹！爹！我在这儿！快把我拔出来！”一个小腿深陷在一滩如同沥青般粘稠、还在冒着气泡的黑色数据流里的身影正在扑腾。
是小天道。他那身hello Kitty防护服破了好几个洞，头上的实习医生职称全息牌闪烁不定，时而是“实习医生：天道”，时而又变成“错误代码：404”。
他哭丧着脸，“这什么破地方！我要回病房！至少那里的地板是实的！”
看来大家都被从那崩解的控制室里抛了出来，落在了同一个区域。
林癫走过去，一把将小天道从那滩粘稠物里拎了出来，嫌弃地甩了甩。
“回个屁病房！还没待够吗？那个穿触手服的变态蛤蜊精的话你没听见？咱们他妈的都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是……克苏鲁……”9527纠正道，机械眼闪烁了一下，“基于旧日支配者神话体系的……高等信息生命体……从权限来看，确实是……那个‘实验’的主持者。”
“我管它是什么鱼头怪！”林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老子只知道，它被老子的‘癫疯.exe’给爆了！现在这鬼样子，肯定是系统崩溃后的结果！”
“所以……福报岛……三界……精神病院……真的都是……”程远喃喃自语，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无法承受这个真相的重量。他手中的笔掉落在垃圾堆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是假的。”9527冰冷地确认，“我们都是d级人员。实验体。”
就在这时，一阵极不协调的、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从远处飘来。
“像……阳光穿过黑夜~黎明悄悄~划过天边~哧啦……”
是《迪迦奥特曼》的主题曲《奇迹再现》，但播放设备显然严重受损，夹杂着大量的爆音和卡顿，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诡异。
众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来源摸去。
绕过一座半截插入地下的、印着“南天门收费站”牌匾的扭曲建筑残骸，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一个用报废电脑主机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教科书堆砌而成的“王座”上，坐着一个身影。正是玉帝。
他身上的白大褂和JK裙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沾满污渍，一条黑丝袜破了几个大洞，豆豆鞋也丢了一只。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正神情专注地摆弄着一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外壳破裂的便携式dVd播放器。那断断续续的音乐正是从这里面发出的。
他原本“科目三十级学者”的胸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尖锐石块在“王座”靠背上刻出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数据废土·新纪元の卡密sama”（注：卡密为日语“神”的音译）。
他似乎注意到了林癫等人，缓缓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妖娆疯癫，而是充满了一种……极度亢奋的、自以为看透一切的“顿悟”之光。
“你们来了。”玉帝用一种深沉而缥缈的语调开口，试图维持威严，但破音的dVd背景音乐让这一切显得无比滑稽，“无需惊讶，也无需恐惧。
旧的秩序已然崩坏，但那并非终结，而是新生！”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废墟：“朕已顿悟！这一切都是考验！是宇宙大帝给我们设置的飞升之劫！看这破碎的世界，看这混乱的规则！这正是混沌初开、鸿蒙未判之景象！正是吾等重塑乾坤、再立三界之大好时机！”
他指着远处那一道道暗紫色的巨大光柱：“看！那是支撑新世界的天柱！虽然目前能量尚不稳定，但那正是吾等需要去征服、去净化的领域！”他又指了指脚下无尽的垃圾，“这些，也并非垃圾，而是旧世界的遗产，是等待吾等回收利用的先天材料！”
玉帝越说越激动，猛地从王座上站起，结果差点被自己的破丝袜绊倒，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强行挽尊：“从今日起，朕，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将在此数据废土之上，建立无上神国！尔等皆为朕之开国元勋！快来拜见你们的新主！与朕一同练习科目三……不，是练习开天辟地之舞！”
林癫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天道小声嘀咕：“他是不是……疯得更厉害了？”
9527的传感器扫描了一下玉帝：“认知模块严重损坏，逻辑核心持续产生无意义熵增。建议格式化。”
程远则默默地从垃圾堆里捡起了一个生锈的铁罐，紧紧握在手里，不知道是想防御还是想给自己一下。
林癫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玉帝的肩膀（避开了污渍）：“老玉啊，冷静点。你只是从一个比较小的精神病院，到了一个比较大的精神病院而已。当啥卡密啊，这破地方wi-Fi都没有。”
玉帝一把打开他的手，怒目而视：“放肆！尔等凡夫俗子，岂知朕之宏图大志！朕没有疯！朕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疯的是这个世界！”
突然，那破dVd播放器又卡顿了一下，音乐变了，开始播放另一首歌的片段：“……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
玉帝：“……”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的欢快歌声在废墟上空诡异回荡。
玉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恼羞成怒，一脚踹碎了那个破dVd播放器！“噪音！干扰朕悟道的噪音！”
音乐戛然而止。
但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开始响起。
嗡——
低沉、持续、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嗡鸣声开始响起。同时，远处那几道巨大的暗紫色光柱，亮度明显增强了少许，光芒的波动也变得剧烈起来。
“又、又怎么了？”小天道害怕地抓住林癫的衣角。
9527的独眼快速闪烁：“检测到高强度能量聚集……方向……正上方！”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昏黄色的天幕中，那些原本缓慢飘落的彩色灰烬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开始加速旋转，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空间开始扭曲，光线被拉扯成诡异的丝线状。
紧接着，一个个模糊的、扭曲的、由光影构成的“东西”，开始如同下雨般从漩涡中心坠落下来！
它们形状各异，有的像畸形的野兽，有的像扭曲的人影，有的干脆就是无法名状的几何乱码。
它们没有实体，完全由躁动的能量和破碎的数据残影构成，发出各种刺耳的、混合了野兽咆哮、电流杂音、人类呓语的噪音。
这些“东西”一落地，便开始无意识地、狂暴地攻击、吞噬、同化周围的一切！它们掠过一堆垃圾，那堆垃圾便仿佛被“擦除”了一部分；它们撞上建筑残骸，残骸便会扭曲变形，变得更加怪诞！
“那是什么鬼东西？！”林癫惊呼。
9527的警报声尖锐响起：“高浓度‘错误代码’聚合体！具有极强的……信息污染性与同化性！它们在进行无差别攻击，试图将一切……拉入它们的混乱逻辑之中！快避开它们的信息纠缠！”
一个由无数破碎表情包和乱码组成的聚合体，发出“尊嘟假嘟”的尖锐变调笑声，朝着众人猛地扑来！
“滚开！”林癫下意识地想调动力量，却只逼出了一点点微弱的、时灵时不灵的像素火花，打在那聚合体上毫无作用。
程远尖叫着把手里的铁罐扔出去，铁罐直接穿过了那光影聚合体，咣当一声掉在远处。
小天道吓得直接躲到了林癫身后。
玉帝倒是大喝一声：“魑魅魍魉，安敢犯朕神威！”说着摆出了一个科目三的起手式，扭了一下……然后发现毫无卵用。那聚合体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玉帝猛地一个哆嗦，感觉像是被冰水浇透，思维都停滞了一瞬，他身上的破JK裙瞬间变成了更加诡异的马赛克图案。
“物理攻击无效！它们能直接影响……我们的存在基础！”9527分析道，同时它的机械臂射出一道微弱的防火墙程序蓝光，暂时逼退了一个靠近的乱码聚合体，但蓝光迅速黯淡下去。“我的能量……在刚才的崩解中消耗太大了！”
更多的错误代码聚合体从天空的漩涡中落下，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过来，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刺耳，越来越疯狂。
“爹！怎么办啊！”小天道带着哭腔喊道。
林癫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恐怖光影，又看了看身边这群歪瓜裂枣的“队友”：一个彻底麻木的前社畜，一个半残的机器人，一个自称新世界卡密的JK裙变态，和一个哭唧唧的hello Kitty控便宜儿子。
绝望吗？有点。
但他可是林癫。
一股莫名的、极其不合时宜的兴奋感混合着疯狂的斗志，猛地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怎么办？”林癫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眼神亮得吓人，他猛地从旁边的垃圾堆里抽出一根扭曲的、闪烁着电火花的钢筋扛在肩上，虽然知道物理攻击可能没用，但这个姿势够帅。
“还能怎么办？”
“抄家伙！”
“跟这群‘bUG’——”
“ 疯到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