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临安城的百姓都在议论乐安长公主与达瓦二王子的行踪。今日泛舟湖上，明日登山踏青，后日又并肩立于图书馆的书架前，讨论着《纺织概要》里的技巧。乐安应对得从容得体，时而指着湖光山色笑谈诗词，时而拿起织锦图谱讲解技法，既不远疏，也不亲近，倒让赫连空有些无从下手。
这日午后，乐安蹲在书架旁，帮老翰林整理新刊印的《农桑补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长公主似乎对这些农书格外上心。” 赫连空的声音带着笑意，手里捧着本《水经注》，“昨日聊到黄河改道，公主提及的束水攻沙之法，倒是与这书中记载不谋而合。”
乐安起身将《农桑补遗》放回书架上，说：“民以食为天，农事从来都是大事。” 她瞥了眼窗外，见裴衡正带着鸿胪寺的官员往驿馆走去，看来下午的谈判又要开始了。赫连空最近对她殷勤的很，看来还是想和亲，“二王子对水利也有研究？”
“草原虽无水患，却懂饮水思源的道理。” 赫连空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半圆环形玉佩上，那玉佩的样子与一个近几年新起的组织图纹很相似，“听说长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口中还含了一枚玉蝉？”
乐安指尖在书本上顿了一下，笑意淡了几分：“二王子不也是随着彩云降生的吗？不过是皇家的话术罢了。至于玉蝉，确实有一块。至于是随我而来的，还是我母后放于我口中就不得而知了，无非是后宫那点事罢了。”
“长公主果然通透。不过我觉得我们都随着异象出生，很有缘分。”
恰在此时，白纸提着药箱从一楼上来：“公主，这是太子刚命人送来的太医院新制的润肺丸，比枇杷膏更方便携带。” 她将药瓶递过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赫连空，“太子殿下让奴婢给公主带话，让您今日回宫一起用晚膳。”
赫连空见状，知趣地拱手：“既然公主有事，在下先行告辞。明日巳时，城外的桂花开得正好，不知公主是否有空……”
“怕是要辜负二王子的好意了。” 乐安未等他说完便接口，“明日需去宫中侍奉父皇，还要清点新到的图书，实在抽不开身。”
赫连空眼中的光芒暗了暗，却依旧保持着风度：“那改日再约。”
待他走远，白纸才低声道：“此人目光灼灼，可是对公主有意？青竹传回消息说最近有人在暗地调查公主的身世。不知是达瓦人还是太子？”
“应该是达瓦人。赫连空最近频繁邀约，加上他刚刚看似不经意地和我聊到了玉蝉的事……恐怕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夜晚，华灯初上。驿馆内的气氛正如乐安所料的紧张。裴衡将关税清单拍在案上，红纸黑字格外刺眼：“羊毛每匹抽税三成，马匹按齿龄分级，健壮者加收五成，这是底线。”
达瓦使臣脸色涨红：“太苛刻！去年与北狄交易，从未有过如此重税！”
“神眷国的丝绸茶叶，在草原能翻十倍价钱，这点关税算什么？” 裴衡冷笑，“何况我们提供场地、匠人，甚至负责检疫，这些难道不需要成本？” 他瞥了眼从进来就默不作声的赫连空，“二王子若是觉得不妥，大可回去与大王子商议，反正互市的日子还没定死。”
赫连空忽然笑了：“裴大人不必动怒。关税之事可以再议，但有一条 —— 神眷国需派织娘去达瓦传授纺羊毛之术，我方则提供上等羊毛，以物易技，如何？”
裴衡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这正是乐安预料之中的条件。他抬眼道：“可以。但织娘的食宿需由达瓦承担，且每年轮换一次。”
窗外的风卷着淡淡的桂花香飘进厅内，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沉稳，一个锐利，终是在今日已确定的互市章程上落下了各自的印记。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龙榻上，殷正正剧烈地咳嗽着。汪德全用锦帕接住他咳出的血沫，低声道：“皇上，裴大人那边传来消息，与达瓦的互市章程正在稳步进行中，目前条件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嗯。” 殷正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他望着帐顶的龙纹，忽然道，“玄夜今日又来了吗？”
“太子殿下在殿外守了一个时辰，见您未醒，才回东宫处理奏折去了。” 汪德全迟疑了一下，“方才还让人送来参汤，说…… 说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
殷正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这几日他虽卧病在床，宫里的动静却瞒不过他。玄夜每日来看望，目光总不自觉地飘向西宫的方向；裴衡在朝堂上提及乐安时，语气里的维护藏都藏不住；远在西北的宁玉送来的药方，总在 “润肺”“安神” 之外，多添几味温补的药材；就连晏无暇，也在陪着赫连隼玩乐的同时，不时给乐安带点小礼物遣人送过去。
至于那个赫连空…… 殷正闭了闭眼，想起那日宫宴上，他看乐安跳舞时的眼神，分明是志在必得的打量。
“汪德全。” 殷正忽然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拟旨。”
汪德全闻言连忙取来纸笔，见皇上枯瘦的手指在被面上轻轻点着，一字一句道：
“乐安长公主殷氏玉婵，乃朕之爱女，身份尊贵，金枝玉叶。为固国本，正纲常，特颁此旨：长公主日后婚嫁，不拘于形式，以‘娶夫’为名，择品行端正、才德兼备者入赘公主府，不得外嫁他国，不得屈尊下嫁。钦此。”
汪德全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墨滴在明黄的圣旨上晕开一小团污渍。他伺候皇上几十年，怎会不懂这道圣旨的深意 ——“娶夫” 二字，既断了赫连空的和亲之念，也绝了玄夜以帝王之尊迎娶的可能，甚至连裴衡等人若想与公主结缘，都需放下世家身段入赘。
“皇上…… 这……”
“照写。” 殷正的呼吸愈发急促，“写好后藏起来，等我死后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