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农桑要术》编纂完成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赵小满的预期。农社内部,妇人们怀着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开始小心翼翼地抄录副本,准备择机向有需求的村落传授。然而,这部凝聚了实践智慧的要术,其价值早已被某些嗅觉敏锐的势力盯上。
永昌府境内,以清河书院山长张文渊为首的士族阶层,向来以诗书传家、耕读为本自诩,实则多靠田产租佃盘剥乡里。农社的崛起,尤其是沙田稻作与稻麦轮作的成功,早已触动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旧有土地经营模式。如今这《西北农桑要术》一出,若真被普通农户掌握,岂非更要动摇他们的根基?
张文渊坐在书院清雅的书斋内,抚摸着友人辗转送来、仅凭记忆誊写的几页《要术》残篇,越看越是心惊。那沙田改良、稻麦轮作之法,虽出自妇人之手,却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若推广开来,其利无穷!此等奇书,岂能流落于乡野村妇之手,成为她们蛊惑民心、聚拢声望的工具?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明抢豪夺,如今农社声望正隆,且与边军、知府皆有牵扯,绝非明智之举。张文渊捻须沉吟,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听闻农社正在大量抄录此书,想必需雇佣刻工雕版,以求流传。”他对侍立一旁的心腹管家低语,“去,寻那技艺精湛、却又家境困窘、口风不严的刻工,许以重利,令其在雕版之时,暗中多拓印一套版样出来!此事需做得隐秘,万不可让农社察觉。”
管家心领神会,立刻着手去办。
不久,农社因需批量制作《要术》,果然从府城请来了几位技艺娴熟的刻工,在屯内单独辟出一间静室,进行雕版作业。其中一名姓刘的刻工,手艺最好,却因老母卧病,家徒四壁,早已被张文渊的管家盯上。重金诱惑之下,刘刻工虽知此事不义,但为救母病,终究没能抵挡住银钱的魔力。他在为农社精心雕刻正版的同时,于夜深人静之时,凭借记忆与巧手,竟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额外雕刻了一套几乎一模一样的版样,暗中交给了张府管家。
张文渊得到这套盗版版样,如获至宝,立即召集族中略通农事的子弟,组织人手,秘密开工印刷,企图抢先一步,将这部《要术》冠以清河书院“整理古籍、弘扬农学”之名刊行天下,既夺其名,又可借此控制技术传播,维持士族优势。
消息很快通过某些渠道,传回了赵小满耳中。
“山长张文渊?盗版?”王二婶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姐妹心血所着,他们竟想如此窃取!简直无耻之尤!”
春草姐更是怒不可遏:“真当我们农社是好欺侮的?我这就带人去把那贼刻工揪出来,再去府城找那张文渊理论!”
“且慢。”赵小满抬手制止,面色沉静,眼中却寒光凛冽,“捉贼捉赃,我们无凭无据,如何理论?即便捉到刻工,张文渊亦可推脱不知。届时反打一耙,说我们污蔑士林,得不偿失。”
“难道就任由他们窃书不成?”众人愤愤不平。
赵小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想偷,便让他们偷。只不过,偷去的,是福是祸,就由不得他们了。”
一个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立刻召集了参与编撰的核心成员,密议一番。随后,农社对外宣称,初版《要术》发现几处细微谬误,需收回修正,暂停发放。同时,那几位刻工也被以“酬谢辛劳”为由,赠予厚礼,暂时请出了赵家屯。
就在张文渊那边紧锣密鼓地秘密印刷“盗版”《要术》时,农社内部,却在连夜赶制一套特殊的“修正版”。赵小满亲自执笔,在几个关键的技术环节,进行了极其隐蔽却又足以导致灾难性后果的修改。
其中最为致命的,便是在“沙田追肥法”一节。原文详细记载了依据稻苗长势,追施腐熟农家肥与少量豆饼的比例与方法。赵小满将其中的关键比例数字,进行了微小的篡改,并将“腐熟”二字悄然删除。若依此错误之法操作,非但不能肥田,未腐熟的生肥在沙田高温下急速发酵,会直接烧死稻根,导致绝收!
此外,在“暖棚通风诀”中,将通风时机从“午时前后”改为“晨昏之际”,此乃霜冻易发之时,一旦照做,秧苗顷刻冻毙。在“盐碱洗田排水时机”上,也设置了不易察觉的陷阱。
这些改动巧妙异常,置于浩繁文字之中,若非对农事极其精通且知晓原版内容之人,绝难发现。
修改完毕,农社故意放松了对刻工们的“款待”,暗示他们可以回来继续完成“修正版”的雕版工作。那刘刻工心怀鬼胎,果然再次潜入静室,凭借记忆和之前偷偷拓印的版样作为参考,将农社故意展示给他的“修正版”内容,也同步“更新”到了他暗中雕刻的那套盗版版样之上!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已落入彀中。
不久,张文渊那边迫不及待地将盗印的《西北农桑要术》大量刊印,并以清河书院的名义,冠冕堂皇地推向市面,售价不菲,美其名曰“惠泽乡梓”。许多仰慕士族名声、或急于获取增产秘法的地主、富户,纷纷斥资购买。
而农社这边,则悄然发放了真正的、经过严谨校对的《要术》正版,主要面向与之交好的普通村落和农户,并明确指出了盗版书中存在的几处致命错误,提醒大家谨防上当。
起初,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张文渊等人捧着那印制精良的盗版书,尚且得意。
然而,农时不等。当一些购买了盗版书的地主,兴致勃勃地依照书中“秘法”在其田庄(包括一些新垦的沙地)进行实践后,灾难性的后果开始陆续显现。
新垦沙田中,稻苗在追肥后非但没有返青,反而成片枯萎发黄,根部腐烂,俨然绝收之象。尝试建造暖棚的,通风时机错误,导致秧苗冻死殆尽。按照错误方法洗田的,非但没能改良盐碱,反而导致土壤板结……
损失惨重的地主富户们怒不可遏,纷纷拿着那本“清河书院版”的《要术》找上门去理论。张文渊起初还强自镇定,斥责对方操作不当,直到请来的老农一眼指出书中那几处致命的常识性错误,他才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农社适时放出风声,点明是有无耻之徒盗版篡改,坑害百姓。真相大白,舆论哗然!清河书院声誉扫地,张文渊更是成了士林笑柄,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钱财又折名。
士族盗书,反遭其噬。 赵小满一招“错字陷阱”,不仅狠狠教训了企图不劳而获、窃取成果的士族势力,更在无形中树立了农社版《要术》的唯一权威性。经此一事,那些原本对农社技术将信将疑的人,更加确信只有农社流传出来的,才是真正可靠的知识。而张文渊之流,则用自身的贪婪与愚蠢,为《西北农桑要术》的传奇,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警示。赵小满兵不血刃,便维护了知识的尊严与农社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