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时光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只剩下风雪呼啸的背景音，和三人沉重的心跳。他们守着中央那道冰冷沉寂的身影，像守着即将熄灭的余烬，将所有纷杂的念头都压制成最纯粹的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伏黑异紧蹙的眉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着，艰难地、缓慢地抬起，露出其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初时，那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未散的雾气，空洞而迷茫，映不出任何影像。
然后，焦距一点点凝聚。
他看到了围在他身边的三人。
五条悟几乎要贴到他脸上的、写满焦虑与紧张的六眼。 夏油杰克制着却依旧泄露了担忧的温润面容。 硝子紧抿着唇、专注地维持着反转术式的侧脸。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眼前的状况。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周身那层极薄的、自主防御的阴影屏障骤然增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试图将过于靠近的三人推开。那是他深入骨髓的本能。
五条悟被那骤然增强的排斥力推得微微一晃，却固执地没有后退，反而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异！你醒了？！”
夏油杰的咒灵被阴影逼退几分，但他本人依旧稳稳坐在原地，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伏黑先生，感觉怎么样？”
硝子的反转术式光芒也因那排斥而波动了一下，她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刚醒就折腾？不想好就直说！”
那熟悉的、带着刺的冰冷反应，此刻却奇异地让三人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了一半。
还好。
还是他。
伏黑异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似乎在感知体内的状况，片刻后，才重新睁开。眼底的迷雾彻底散去，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与……疏离。
他看了一眼五条悟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另外两人。
然后，他轻轻动了一下，试图坐直身体。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他体内的状况远未恢复。
“别动！”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喝道！
五条悟手下意识用力，几乎是用蛮力将他按回原处。 夏油杰的咒灵立刻重新围拢，散发出更温暖的气息。 硝子的反转术式光芒再次稳定输出，语气更凶了：“说了别动！骨头和内脏的损伤还没完全修复！想再躺几天吗？！”
伏黑异被他们这过激的反应弄得怔了一下。他蹙眉，似乎不习惯这种被强行按着“照顾”的感觉，周身的阴影不安地躁动了一下，但最终，或许是太过虚弱，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那躁动的阴影又缓缓平息了下去。
他放弃了起身，重新靠回冰壁，只是微微偏开头，避开了三人过于灼热的视线。
“……没事。”他声音低哑地吐出两个字，算是回应了他们之前的问话。
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
一种比之前更加微妙、更加紧绷的沉默。
担忧稍退，某些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东西，开始重新探头。
五条悟依旧抓着他的手腕，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冷皮肤下细微的血管跳动，六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怕一眨眼这人又会消失。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让他心脏依旧抽紧。
夏油杰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伏黑异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试图从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他此刻的真实状态，以及……那冰封之下是否有一丝裂痕。守护的姿势未变，眼底的暗流却再次开始涌动。
硝子一边维持着术式，一边冷眼扫过另外两人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眼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又无法忽视自己心底那丝同样的、不愿再放手的执念。
伏黑异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三股几乎要将他钉在原地的视线。炽热的，深沉的，冷静却同样固执的。
他闭上眼，似乎不堪其扰。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冰冷的气场强行推开。
他只是极其疲惫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气息微弱，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三人紧绷的心弦上。
然后，他用一种极低、几乎融进风雪声里的音量，含糊地、带着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说了一句：
“……吵。”
不再是冰冷的斥责，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近乎抱怨的嘟囔。
像一只受伤后终于收起所有利爪，露出柔软腹部，却依旧别扭的野兽，发出的一声微弱抗议。
五条悟的心脏猛地一跳！ 夏油杰的呼吸骤然停滞！ 硝子输送咒力的手指微微一颤！
三股灼热的视线瞬间交织在他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深的贪婪！
他允许了。
他默认了他们的靠近，他们的触碰，甚至……他们的“吵闹”。
虽然是以这样一种近乎施舍的、脆弱的方式。
但这足够了。
这比任何明确的回应，都更让他们疯狂。
五条悟握着伏黑异手腕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力道。 夏油杰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掐入了自己的掌心。 硝子别开脸，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哽咽。
洞穴外，暴风雪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了。
一缕极细的、苍白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冰层缝隙，斜斜地照进洞穴，恰好落在伏黑异苍白的脸上，和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处。
那里，原本光滑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几道极淡的、暗金色的古老符文，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明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强大的气息。
那是他在此地战斗、并试图消化或压制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三人瞳孔同时一缩。
伏黑异似乎察觉到他们的视线，眼睫微动，却没有睁开眼，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拉紧衣领，动作却因虚弱而显得无力。
五条悟的手更快一步，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替他拢好了衣领，遮住了那诱人探究的符文。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夏油杰默默调整了咒灵的位置，将那缕窥探的月光也轻轻挡住。
硝子加大了反转术式的输出，专注于修复他体内的损伤，不再去看。
有些秘密，不必急于一时。
只要他在。
只要他允许他们在身边。
冰层已然开裂。
融化，只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他们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
月光被隔绝，洞穴内重归温暖的昏暗。
只余下四人交织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
这一次，无人再急于打破这片沉默。
风暴后的宁静，往往孕育着更汹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