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浸泡在消毒水、血腥味和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里。五条悟在伏黑异那句别扭的“忍着”之后，竟真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抓着伏黑异衣角的手始终未曾松开，仿佛那是他在无边痛楚与黑暗中唯一的浮木。
硝子完成了紧急处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靠墙而坐、脸色依旧苍白的夏油杰：“你怎么样？别硬撑。”
夏油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依旧胶着在病床方向，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伏黑异被五条悟紧紧攥着的衣角上，以及伏黑异看似平静无波、却默许了这种接触的侧脸上。那画面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底最柔软也最阴暗的角落。
“我去外面看看情况，加固一下结界。”夏油杰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他需要离开一会儿，需要冰冷的空气来冷却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灼烧起来的、名为嫉妒的火焰。他知道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但理智与情感的拉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伏黑异闻言，终于将目光从五条悟脸上移开，看了夏油杰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洞悉了他此刻的挣扎。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夏油杰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出了避难所。外面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追求的是力量，是足以改变这个世界腐朽规则的“大义”。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强大、冷漠、如同高天孤月般的身影，成了他所有渴望的焦点。那份渴望，甚至超越了对力量的追求，变成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
而如今，这轮月亮，似乎……正在被另一个人，以一种更直接、更不讲理的方式靠近。
避难所内，硝子收拾好器械，点了一支烟，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看着伏黑异和昏迷的五条悟。
“你打算怎么办？”她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惯常的冷静，却直指核心，“等他醒了，这两个家伙……”她用夹着烟的手指虚点了点外面和床上，“怕是会变得更麻烦。”
伏黑异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五条悟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麻烦？他早已身处麻烦的中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从他出生，拥有这身力量开始；或许从五条悟第一次不服输地找上门开始；或许从夏油杰用那种探究而渴望的眼神注视他开始；或许从硝子第一次把特效药扔给他开始……
他习惯了用漠然筑起高墙，以为可以隔绝一切。但现在，墙塌了。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从内部，被这些他曾经视为麻烦的“纠缠”，一点点侵蚀、融化。
他看着五条悟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感受着衣角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拉扯力。想起夏油杰离开时那双压抑着风暴的眼睛，想起硝子看似吐槽实则关切的言语。
“随你们。”
他曾以为这三个字是终结，是放弃。现在才明白，那或许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承认。承认自己无法真正摆脱，承认这些“麻烦”早已成了他冰冷生命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不知道。”伏黑异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答硝子，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关于他们的问题时，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硝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再追问。她掐灭了烟蒂：“我去看看夏油。你……看着他点。”她指的是五条悟，语气里带着点“别让这白痴再折腾自己”的意味。
硝子离开后，避难所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伏黑异低下头，看着五条悟沉睡的脸。褪去了平日的嚣张与跳脱，这张脸显得意外的安静，甚至有些脆弱。血迹和污垢被硝子简单清理过，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衬得那长长的白色睫毛如同雪羽。
鬼使神差地，伏黑异抬起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了垂落在他额前的一缕碎发。
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就在这时，五条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六眼初时还有些迷茫，随即迅速聚焦，精准地捕捉到了近在咫尺的伏黑异。那双蓝宝石般的瞳孔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虚弱感似乎都褪去了不少。
“异……”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抓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像是确认这不是幻觉。
伏黑异在他睁眼的瞬间就已收回了手，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神色，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的动作只是错觉。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五条悟却不依不饶，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那个丑八怪……嘶……”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动。”伏黑异蹙眉，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有效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五条悟顺势躺了回去，却得寸进尺地反手握住了伏黑异按在他肩上的手，六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委屈和邀功的意味：“我可是为了保护‘窗’的那个小家伙才受伤的……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伏黑异：“……” 他想把手抽回来，但五条悟握得很紧。
“放手。”他语气冷淡。
“不放。”五条悟耍赖，甚至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伏黑异的手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刚才还拍我来着……再拍一下？”
伏黑异的耳根似乎又有点热。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五条悟，试图用眼神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恢复了点元气的五条悟显然不吃这套。他笑嘻嘻地，不仅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把伏黑异的手往自己脸颊边蹭了蹭，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满足地眯起了六眼。
就在这时，夏油杰的身影出现在了避难所入口。
他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五条悟亲昵地蹭着伏黑异的手，而伏黑异虽然面无表情，却没有立刻推开。
夏油杰的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刚刚被冷风压下去的阴暗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再次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结界加固好了。”他声音低沉地开口，打破了室内那近乎暧昧的气氛。
伏黑异几乎是立刻抽回了被五条悟握住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五条悟不满地嘁了一声，瞪向夏油杰：“杰，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夏油杰没有理会五条悟的抱怨，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伏黑异身上，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苦，有不甘，有质问，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哀求。
伏黑异对上了他的视线。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一边是刚刚醒来、依旧虚弱却毫不掩饰依赖与占有欲的五条悟。
一边是强撑伤体、眼神晦暗如风暴将至的夏油杰。
而伏黑异，被夹在中间。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拉扯感。
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用冰冷推开，也没有再说“随你们”。
他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夏油杰，目光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
过了许久。
在五条悟即将再次开口打破沉默之前。
伏黑异缓缓地、清晰地对夏油杰说道：
“你的伤，也需要处理。”
他没有回应那份汹涌的情感，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个关乎夏油杰自身安危的事实。
然后，他转向硝子刚刚离开的方向，提高了声音，语气依旧平淡：
“硝子，夏油也需要检查。”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
既是对夏油杰隐晦的关心，也是将眼前的僵局，暂时拉回了“同伴”与“伤者”的现实层面。
夏油杰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些，眼底翻涌的暗潮暂时平息，化作一片深沉的、难以化开的郁色。
五条悟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爽，但也没再说什么。
伏黑异重新将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冰原，又融化了一角。
而融化的雪水，正悄然汇聚成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涌。回归高专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回避的摊牌，与早已注定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