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阵冰冷的压迫感却仿佛还滞留在大厅里。陈婧怡重新坐下，翘起腿，指尖的香烟还剩半截，她却不急着抽，任由那缕青烟袅袅上升，模糊她过于清醒的眼神。
李副处长凑过来，讪笑着没话找话：“陈小姐，初来乍到，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跟我说……”
陈婧怡懒懒地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扫过，却让李副处长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没接话，转而看向汪曼春刚才离开的方向，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依赖与无聊：“曼春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这里……怪闷的。”
这姿态，完全是一个依靠表姐、对环境不适又不敢明说的娇小姐。李副处长立刻找到了献殷勤的突破口：“嗨，汪处长跟明主任谈事情，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要不，我先带陈小姐去机要处看看？熟悉下环境，认认座位？”
陈婧怡这才正眼看他，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算不上热情的弧度：“那……有劳李副处长了。”
机要处在大楼二层，气氛比楼下更加沉闷。打字机的嗒嗒声、文件翻阅的沙沙声，以及一种压抑着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当陈婧怡跟着李副处长走进来时，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停顿了一瞬。
男职员们的目光或直白或闪烁地投向她，女职员则大多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嫉妒。陈婧怡仿若未觉，她跟着李副处长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陈小姐，这就是你的工位了。暂时先熟悉一下基本的电文格式和归档流程，具体的译电工作，后面再慢慢上手。”李副处长热情地介绍着。
“谢谢李副处长。”陈婧怡坐下，手包放在桌角，目光扫过桌面上堆积的卷宗和空白表格。窗户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以及窗外76号院内荷枪实弹的巡逻兵。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随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嗓音：“听说机要处来了位天仙似的陈小姐，在哪儿呢？”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时髦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子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闯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接锁定了窗边那抹墨绿色的身影。正是明家的小少爷，明台。
他几步冲到陈婧怡桌前，将那一大束玫瑰不由分说地递过去，笑容灿烂得几乎有些晃眼：“陈小姐！欢迎你来76号！送你的！”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和窃笑。明台追求女人的方式，向来如此直接热烈，不管场合。
陈婧怡没接，甚至连身体都没有太大动作。她只是微微抬起夹着烟的手，用细长的烟杆，轻轻拨弄了一下最外层的一片花瓣，动作轻佻又带着疏离。她抬起眼，看着明台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唇角弯起一个看似温柔，实则冰凉的弧度。
“小少爷，”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慵懒的沙哑，像猫爪轻轻挠过人心，“76号是办公的地方，不是花园。而我……”她顿了顿，烟杆离开花瓣，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妙的弧线，指向自己，“也不是需要浇灌的花。”
明台急切地上前半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花！可是……”
“可是什么？”陈婧怡突然向前倾身，凑近他，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香烟和高级香水的幽香瞬间笼罩了明台。她呵气如兰，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可是你控制不住，就是想对我好？”
少年人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得通红，呼吸都窒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然而，下一秒，陈婧怡已经重新靠回椅背，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她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隔断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暧昧气流。
“省省吧，小少爷。”她的目光掠过办公室里那些或明或暗关注着这边的视线，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凉意，“这地方，真心最不值钱。也别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明台脸上的红潮褪去，显得有些苍白和难堪。他还想说什么，陈婧怡却已经转过转椅，面朝窗户，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显然不愿再理会。
下班时分，天色阴沉下来，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陈婧怡独自站在76号主楼的廊檐下，看着雨丝织成密密的帘幕。她没有带伞，似乎也并不着急。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雪茄和冷冽气息的靠近。
肩头忽然一暖。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男士西装外套，披在了她只穿着单薄旗袍的身上，阻隔了春寒。
明楼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站得很近，他的呼吸几乎能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春雨寒凉，陈小姐穿得太单薄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陈婧怡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没有躲闪。她缓缓侧过头，仰起脸，红唇几乎要擦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这个距离暧昧得危险。
“明长官，”她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您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经手译的电文？”
她的问题直白而尖锐，带着试探，也带着挑衅。
暗处，走廊的阴影里，明诚撑着黑色的雨伞，沉默地看着檐下这对姿态亲昵却暗流汹涌的男女，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