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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背紧紧抵着铁架床那根最粗的钢管,冰凉的铁锈顺着磨破袖口的警服渗进来,贴在皮肤上像块化不开的冰。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的怪味——墙角绿霉的腐腥气、铁架氧化的金属锈味,还有水泥地经年累月的潮气,缠在一起钻进肺里,呛得我下意识皱紧眉头,连呼吸都不敢放深。

脑子里像塞了团泡过水的棉絮,乱糟糟地全是关于“幕后主使”的疑影。花粥的脸先跳出来——上次她把Rkb1针管戳在我眼前时,涂着红甲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小臂的肉里,指腹的茧子蹭着皮肤生疼,眼神狠得像要把我生吞,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服就给你灌双倍”还响在耳边。可转而又想起阿逸,他总爱用指节推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反光刚好遮住眼底的算计,可上次我故意提“雷朵集团的货啥时候到”,他喉结猛地滚了一下,推眼镜的动作顿了半秒,眼底掠过一丝慌促的忌惮,快得像流星,却被我死死攥在心里。这两人,一个像呲牙的恶犬,一个像藏毒的毒蛇,可都不像能站在金字塔尖翻手为云的角色。那躲在暗处的到底是谁?是阿逸嘴里提都不敢大声的“老板”,还是另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莲花帮的烂摊子?

正想得入神,左臂缠着的纱布突然刮过铁架接口处的焊疤——那道焊疤是歪歪扭扭的,像条小蜈蚣,凸起的铁刺刚好勾住了纱布边缘。“嘶——”我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瞬间绷紧。浸过碘伏的纱布早就硬邦邦的,被铁刺一扯,立刻勒紧了淤青的肌肉,疼得像有人用细针在挑着肉往两边拽。左臂从手肘到手腕的肌肉都在发酸,那是上次被腥狗掐出来的淤青还没消,此刻被纱布一扯,更是酸中带辣,连带着手指都麻了半分。

指尖的麻意还没褪尽,Rkb1的毒性又像条细滑的黑蛇,顺着右手腕的血管往上钻——先是指尖的酥麻,像无数只蚂蚁爬过指缝,接着往肘窝窜,钻到上臂时突然变成一阵刺痛,像针管扎进血管推药的瞬间。我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节却控制不住地发颤,连掌心攥着的黄铜警牌都跟着晃。警牌边缘被我和老周摩挲得发亮,正面的警号“0”已经磨得有些模糊,边角还留着老周上次握它时磕出的小坑。它硌在我第三根肋骨上,硬邦邦的,像老周生前拍我肩膀时的力道,无声地提醒着我:这里不是边防站的宿舍,是吃人的莲花帮暗室。

窗外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响得格外清晰——是屋顶漏雨顺着外墙的裂缝往下淌,砸在窗台下的破铁桶里。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敲在我的太阳穴上,和我急促的呼吸搅在一起。我抬眼扫了扫这暗室:长不过两步,宽刚够转身,四面墙的白灰都脱了皮,露出里面青黑的砖缝,墙角堆着的霉斑已经爬得有半尺高,像泼在墙上的烂菜汁。这地方哪是什么“单人房”,分明就是口横放的棺材,连空气都密不透风地压着人,让我胸口的闷痛又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门锁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不是我白天开门时那种锈迹卡滞的“吱呀”生涩声,而是细铁丝尖端探进锁芯时,蹭过铜质弹子的“沙沙”轻响,紧接着是弹子被轻轻往上顶的“咯噔”颤音,微弱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那声音太熟悉了,是老周教我识别撬锁动静时提过的“单钩开锁法”,每一下都精准地挑动着锁芯里的机关,像毒蛇吐信时“嘶嘶”的试探,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的神经“嗡”地一下绷紧,后颈的汗毛“唰”地全竖了起来,根根发硬,像被静电吸住的钢针。右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枕头下摸——指尖先碰到了粗糙的枕套布料,接着摸到了美工刀的塑料刀柄,柄上的防滑纹路已经被磨平,还沾着点松木柜的木屑。我攥紧刀柄往外一抽,生锈的刀片“噌”地滑出来,边缘的锈迹硌在掌心昨天被铁链磨破的旧伤上——那道伤还没结痂,嫩肉被铁锈一刺,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窜过神经,像泼了点凉水在烧红的铁上,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得像被冰水浇过。

门缝被慢慢往两边推,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只有一道黑影像浸了墨的棉线,贴着地面缓缓滑进来。那人弯腰弓背,肩膀微微耸着,像猫在捕猎时的姿势,脚尖先点地,再把脚跟轻轻放下,每一步都轻得像沾了猪油的棉团,落在满是霉斑的水泥地上,连地上的灰绿色霉丝都没惊起来一根。我眯起眼,死死盯着那道黑影,床头小夜灯那点暖黄的光刚好落在他的侧腰——宽肩窄腰,后背的肌肉把黑色紧身衣撑得鼓鼓囊囊,像两块隆起的岩石。

他慢慢直起身,往床头挪了两步,小夜灯的光终于照到了他的脸。我心里“咯噔”一下,像坠了块铅——是腥狗。他左脸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格外显眼,那是上次和其他帮派火拼时留下的,此刻在暖黄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条僵死的小蛇。他的嘴角往下撇着,露出两颗发黄的虎牙,眼神里的狠戾比上次在地下室格斗时更甚,像饿了三天的狼盯着笼子里的鸡,死死锁着我,连眨眼都带着股子凶气。

他没穿之前那件沾着机油和烟味的牛仔夹克,换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纯棉黑色紧身衣——衣料贴得极紧,连皮肤下凸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腋下和袖口的接缝处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常年穿来打斗的旧物。紧身衣把他浑身的肌肉勾勒得一览无余:左臂的三角肌鼓得像个攥紧的拳头,抬臂时能看见肌肉纤维的纹路;后背的背阔肌随着呼吸起伏,像两块叠加的青石板,中间的脊柱沟深得能卡进一根手指;腰侧的腹外斜肌拧成疙瘩,像老树盘结的根,每走一步都跟着绷紧,透着一股子蛮力。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把瑞士弯刀,刀身约莫二十厘米长,是哑光的冷钢材质,不反光却泛着青白色的寒气,像是刚从冰窖深处捞出来的。刀刃磨得极薄,边缘锋利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刀身靠近刀柄的位置刻着几道细小的划痕——那是常年劈砍留下的痕迹。刀柄缠着三圈黑色电工胶带,接头处用胶水粘得死死的,边缘被汗水泡得发毛起卷,握柄处还磨出了三个深深的指痕,刚好契合手指的形状,显然是握了千百遍才形成的习惯,为的就是打斗时绝不脱手。

他的嘴角往耳根子扯着,勾出一抹狰狞的狞笑,露出两颗发黄的虎牙,牙缝里还卡着点没剔干净的烟丝,说话时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臭味。眼底的红血丝比上次在地下室时更密,像撒了把细碎的辣椒粉,狠戾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死死盯着我,像盯着一只已经掉进陷阱的兔子。他一步步朝我逼近,每走一步,脚下的水泥地就轻微震动一下,攥着弯刀的右手微微晃动,刀身的寒光扫过墙上的霉斑,把那些深绿与灰黑绞缠的霉纹照得发亮,像极了伤口里渗出来的脓血,黏腻又刺眼。

“别琢磨了。”腥狗的声音压得极低,喉咙里像卡着块生锈的砂纸,每一个字都磨得发哑,还裹着化不开的戾气,说话时他左手握拳,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发出“咚”的闷响,“上次地下室格斗你阴我那回,老子回去越想越窝火——真当凭你那点踢下盘的阴招,就能压我一头?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谁才是莲花帮最能打的!”

他说话时,刀尖一直对着我胸口的位置点了点,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当离我只剩三步远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左脚后跟狠狠蹬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上的霉灰被震得跳起来,粘在他的裤脚。紧接着,他腰往下一塌,像只蓄力的豹子,身体猛地往前扑——右手的瑞士弯刀贴着小臂伸直,寒光直刺我左胸第三根肋骨的位置。

我心里一紧——那里正是上次被他用铁棍戳伤的旧伤,结痂的皮肤下还隐隐发疼,他显然是记恨着上次我专攻他膝盖软肋的招式,这次要精准地往我的旧伤上捅,用最狠的方式加倍还回来。

我早有准备——在腥狗蹬地扑来的前一秒,就已经绷紧了腰腹肌肉,左手撑着床沿蓄好了力。忍着左胸肋骨旧伤传来的钝痛——那痛感像块湿冷的石头压在骨头上,每呼吸一次都沉得发闷——我猛地往右侧翻滚。膝盖先屈起再狠狠蹬向床板,借着反作用力蜷起身体,后背“咚”地撞在铁架床最粗的那根钢管上。

冰凉的钢管瞬间传来震麻感,顺着脊椎往头顶窜,床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面都微微颤动。墙根堆积的霉丝被震得簌簌往下掉,细小的灰绿色絮状物像碎棉屑似的,有的掉进我的衣领,有的粘在脖颈上——又湿又凉的触感裹着细颗粒的霉尘,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像有只冷虫子在慢慢爬,痒得我想缩脖子,却根本没时间顾及。

可还是慢了半拍。腥狗的瑞士弯刀擦着我的左肩削过,“刺啦”一声,棉布衣服被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边缘的线头瞬间散开。更要命的是,冰凉的刀刃刚好蹭过我左胸第三根肋骨的旧伤——那道伤还结着薄痂,被刀锋一刮,痂皮瞬间裂开,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像被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刮过,疼得我额头瞬间冒出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滴在枕头上。

落地时没掌握好平衡,右臂肘部的肿胀处重重磕在松木柜的尖角上。“咚”的一声闷响,粗糙的木刺蹭过皮肤,疼得我眼前一黑,金星“嗡”地炸开,像有人在我眼前甩了把火星子。右臂从肘部到手腕瞬间麻了,像被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肿胀的皮肤被磕得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冷汗“唰”地浸湿了后背的警服,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混着霉味和铁锈味,又凉又腻,难受得我想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腥狗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他落地后顺势往前扑,右腿膝盖像块烧红的铁块,狠狠顶在我的腰眼上。“咔嚓”一声,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腰椎发出的错动声,巨大的力道把我死死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地面的粗糙感蹭得我脸颊生疼,细小的沙粒嵌进下巴的胡茬里,凉意在皮肤下蔓延。

霉味、腥狗身上的汗臭味和廉价烟草的焦糊味混在一起,钻进我的鼻腔,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左手被他的膝盖死死压住,指节按在水泥地上,小指关节被压得几乎反折,疼得我指骨发麻,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我只能用右手攥着那把生锈的美工刀,胡乱往他身上划——刀刃划在他的紧身衣上,发出“嗤嗤”的摩擦声,却根本破不了防。

“就这点能耐?”腥狗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带着一股烟臭和口臭的混合味。他的左手像铁钳似的扣住我的右手腕,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我手腕的肉里,疼得我手腕的筋都在跳。他往下一按,我的美工刀被死死按在水泥地上,生锈的刀刃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刺耳声,火星子“噼啪”溅起来,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像小烙铁,我猛地瑟缩,手背瞬间起了个小红泡,火辣辣地疼。

他的脸离我只有半尺远,我能看清他眼角的疤痕里还嵌着点旧泥,眼底的红血丝密密麻麻,疯狂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上次要不是你耍阴招攻我下盘,踢得我膝盖钻心疼,我能输?”他越说越气,膝盖又往我腰上压了压,“肖雅那娘们早被阿逸支去买消毒水了,门口的小卖部来回得半个钟头,今天没人给你当挡箭牌,你就乖乖等着开膛破肚吧!”

他左手依旧像铁钳似的死死扣着我的右手腕,指节勒得我手腕的青筋突突直跳,腾出的右手猛地攥紧瑞士弯刀的刀柄——缠满胶带的握柄被他捏得发白,指腹嵌进磨出的指痕里,连虎口处的肌肉都绷成了硬疙瘩。刀尖对着我的喉咙缓缓压下来,速度慢得像在戏耍猎物,刀身的冷光里清晰映出我的模样:衣服左胸的破口还在渗着淡红色的血,沾在灰扑扑的布料上凝成暗斑;额角的旧伤被刚才的翻滚扯裂,细密的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有的滴在眼角,有的粘在鬓角的碎发上;眼睛因疼痛和窒息微微凸起,瞳孔里满是不甘的挣扎,却又裹着一层Rkb1毒性带来的浑浊。

指尖的麻意突然像被泼了滚油似的瞬间加剧。最先发作的是右手小指,先是酥麻得像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无数只蚂蚁似的痒意顺着指缝往掌心钻,每爬过一处,皮肤就泛起一阵针刺般的疼。那痒意顺着掌纹往上窜,到腕骨处时突然凝成一团,酸胀得像被人用锤子砸过,再往上爬过肘窝,竟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钻——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那股麻意在胳膊里“游走”的轨迹,所过之处,肌肉都变得僵硬发沉,连攥着美工刀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抽离,刀片在我手里微微颤抖,刀背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左胸的肋骨旧伤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贴着,每吸一口气,灼热的痛感就顺着骨头缝往肺里钻,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呼气时又沉得发闷,肺里像灌了两块铅砖,沉重得让我连呼吸都要费尽全力。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警服的后背,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混着墙根的霉味,又凉又腻。我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卯足最后一点劲,屈起左腿膝盖,狠狠往他的腰眼顶去——可他的腰腹肌肉硬得像浇筑的钢板,膝盖撞上去时,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髌骨被震得发麻,他却纹丝不动,反而右腿膝盖又往下压了压,“咔”的一声,我的腰眼像是要被顶断,钝痛顺着脊椎往头顶窜,眼泪瞬间被逼出了眼眶。

“服不服?”腥狗的唾沫星子喷在我下巴上,带着一股烟臭和口臭的混合味,他嘴角扯着狰狞的笑,眼角的疤痕因用力而扭曲成一条蚯蚓,“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装什么‘格斗高手’?上次赢我全是耍阴招!今天就把你这张臭脸划烂,看你还怎么在雷朵集团里摆谱!”

他说话时,刀尖又往下压了半分——冰凉的刀锋先是轻轻点在我喉咙左侧的皮肤上,接着慢慢施压,皮肤被压出一道微小的凹陷。我能清晰感觉到刀刃的锋利边缘划过皮肤的刺痛,甚至能闻到金属的寒气混着自己脖颈的血腥味,顺着呼吸钻进鼻腔。那触感像极了毒蛇吐信时的冰凉,一点点往骨头里钻,颈后的汗毛全竖了起来,连头皮都发麻。

“再见了,伪君子。”腥狗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露出两颗沾着烟渍的虎牙,话音刚落,他的手腕猛地发力——握刀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青筋像蚯蚓似的爬满小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尖带着破风的凉意,直直地往我喉咙里刺来。我甚至能看到刀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以及他眼底那抹得逞的疯狂。

就在这刀尖即将刺破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暗室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不是暴力撞门的“哐当”声,而是门轴长期缺油的“吱呀”轻响,混着门锁弹开的“咔嗒”声,突兀地扎进死寂的空气里。还没等我和腥狗反应过来,紧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没有半点枪声该有的震耳欲聋,反而像有人踩碎了墙角晒干的厚霉斑,带着点发黏的沉闷质感,却在这连呼吸都能听清的暗室里无限放大,顺着水泥墙缝绕了一圈,钻进我的耳朵里。

腥狗压在我身上的力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原本狰狞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还保持着咧开的弧度,眼神却骤然空洞——原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眼白几乎要盖住瞳孔,最后收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喉结在脖颈间艰难地滚了一下,像卡着块异物,似乎想骂出声,却只从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色的血沫——那血沫混着唾液,黏糊糊地挂在他的下巴上,然后“啪嗒”一声滴在我的警服前襟,滚烫的温度像融化的蜡油,透过棉布渗进皮肤,烫得我一哆嗦。

他的头缓缓低下,脖颈僵硬得像生锈的轴承,每转动一寸都带着“咔咔”的细微声响,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后背。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那件黑色紧身衣的后心位置,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染透,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狰狞血花,花瓣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蔓延。鲜血顺着衣料的纹路往下淌,有的渗进布料纤维里,有的聚成水珠,“嗒、嗒、嗒”地滴在水泥地上,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在安静的暗室里格外刺耳。

“呃……”腥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晃了晃,压在我腰上的膝盖终于松了劲。接着,他像断了所有关节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来。他的额头重重磕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血腥味,头发上的汗臭味混着血味钻进我的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最后的呼吸——温热的气流带着血沫喷在我的颈窝里,湿黏黏的,然后一点点变凉、变弱,直到彻底消失。他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变得瘫软,最后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右臂的旧伤阵阵发麻。

我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还残留着刀尖的冰凉触感,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从这生死一线的转折中回过神。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才猛地眨了眨眼。那人的脚步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踮着脚尖踩过满是血渍的水泥地,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连地上的血珠都没蹭到。床头小夜灯的暖黄光线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轮廓——月白色的棉麻连衣裙裙摆垂到脚踝,领口绣着的淡灰兰草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我瞬间看清了那张脸:是肖雅。

她的右手稳稳端着一把黑色的伯莱塔92F手枪——枪身是哑光的工程塑料材质,握把处有细密的防滑纹路,被手掌摩挲得泛着淡淡的光泽,扳机护圈是圆润的弧形,贴合手指扣动的弧度。枪口正冒着一丝极淡的白烟,那烟在暖黄的小夜灯光线下泛着细碎的蓝白色,像刚熄灭的火柴梗冒出的余烬,几秒钟就散在了潮湿的空气里。枪管前端拧着一个银灰色的消音器,长度约莫十厘米,是螺纹接口的一体式设计,表面有横向的散热槽,与枪管贴合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松动,刚才那声闷得像踩碎霉斑的声响,显然就是从这消音器里发出来的。

她的右手食指还搭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没有丝毫颤抖,整个手臂呈微屈的稳定姿势,手肘轻轻抵在腰侧,像焊在那里一样——这姿势绝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慌乱之举,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她握枪的沉稳,竟和刚才给我递粥时端着青瓷碗的从容如出一辙,仿佛刚才不是开了一枪击毙了一个人,只是抬手拂去了肩头的一粒灰尘。

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棉麻连衣裙,裙摆处沾着三滴暗红色的血渍——最上面的一滴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带着细小的溅射纹路,显然是子弹穿透身体时溅到的;下面两滴是长条状的,像被风吹歪的小红梅,落在裙料细密的竹节纹上,冷白的布料衬着暗红的血,刺得我眼睛发疼,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之前垂在她鬓边的几缕亚麻色碎发乱了些,沾着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贴在光洁的脸颊上,却没遮住她的眼睛。那双我印象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杏核眼,此刻像被寒潭淬过的冰,瞳孔是深褐色的,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像鹰在高空锁定地面猎物时的专注,却比鹰多了几分沉敛的笃定,没有凌厉的凶光,却透着“一击即中”的果决。她的呼吸也没有乱,胸腔起伏均匀,连鬓边的碎发都只是随着轻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没有半点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慌乱。

我躺在地上,浑身像被冻住的铁块一样僵硬——手指蜷曲不了,后背的肌肉绷得发疼,连脚踝都在微微抽搐。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满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黏,堵得我胸口发闷,想喊“肖雅”,却只能发出一阵含糊的“嗬嗬”声,连半个清晰的字都挤不出来。肖雅?是那个给我熬小米南瓜粥、细心挑鲈鱼刺、帮我缠纱布时会避开伤口的肖雅?她竟然杀了腥狗?

无数个疑问像疯长的野草般窜进脑子里,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怎么会在这里?腥狗明明说阿逸支她去买消毒水,门口的小卖部在两条街外,来回至少要半个钟头,可从腥狗撬锁进来,到现在不过十分钟!她怎么会有伯莱塔92F?这可是军用制式手枪,普通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说还配了专业的消音器!刚才她推开门、举枪、扣扳机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枪口甚至没偏过半寸——这份熟练和精准,哪里是“会点拳脚”的保姆能做到的?那个喂我喝粥时会吹凉每一勺、摸我额头时会先试探温度的温和女人,和眼前这个握枪击毙人却面不改色的肖雅,简直是两个人!

肖雅的膝盖微微弯曲,以一种近乎凝滞的慢动作缓缓下蹲——右腿先轻轻点地,裙摆随着动作自然垂落,在膝盖处堆起几道细密的褶皱,没有发出半点布料摩擦的声响。她的上半身保持着挺直,目光先扫过腥狗瘫在地上的尸体,视线在那摊蔓延的血迹上顿了不足一秒,便立刻转落到我身上。

那双眼睛变了。不再是喂我喝粥时含着暖意的温柔,也不是处理伤口时带着关切的柔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浸在冷水里的杏仁,表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仔细看,能发现她睫毛在微微颤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深潭底下偶尔翻涌的暗流,分不清是冷静,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眨眼,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还能呼吸,又像在衡量此刻该露出怎样的神情。

她伸出右手,还是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腹的茧子是常年握东西磨出来的,比普通女人的手多了几分利落,却不像打手那样粗糙。指尖先悬在我喉咙上方半寸处,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犹豫力道,接着才轻轻落下来,碰了碰刚才被刀尖抵住的皮肤。她的指尖很凉,带着地下室的潮气,触碰到我发烫的脖颈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像被惊到的猫。

她的指尖只停留了两秒,确认我喉咙没有伤口,才收回手,转而松开握枪的右手。食指先从扳机上移开,指节慢慢舒展,露出原本泛白的皮肤。她把枪身横过来,枪口朝下,熟练地往腰间一塞——我这才看清,她月白色连衣裙的右侧腰间,被人用剪刀剪开了一个两指宽的小口,边缘用同色的棉线细细锁了边,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小口里面缝着一个暗兜,布料和裙摆一体,不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把伯莱塔92F滑进暗兜,再轻轻拽了拽裙摆,刚好遮住凸起的枪形,动作流畅得像每天都要做几十遍。

“袈沙先生,您没事吧?”她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温和,像三月的溪水淌过青石,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才在门外屏住呼吸太久,声带被干燥的空气磨得发涩。说话时她微微侧了侧头,鬓边的亚麻色碎发滑到耳后,露出光洁的耳垂,左手不自觉地捏了捏裙摆上的血渍,像是想把那刺眼的红搓掉。“我到楼下小卖部买完消毒水,刚上二楼走廊就听见您房间里有打斗的闷响,怕您吃亏,就赶紧跑过来了。”她顿了顿,咬了咬下唇,像是在斟酌措辞,“腥狗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上次地下室格斗输了您之后,就总在背后骂骂咧咧,我早猜他迟早要来找您麻烦。”

她说着,伸出左手想拉我起来——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张开,还是之前扶我上床时的姿势,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可我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后背重重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右手撑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的目光像被钉住了似的,先死死盯着她腰间那处微微凸起的暗兜,能隐约看到枪身的轮廓;再移到她裙摆上那三滴暗红的血渍,最上面那滴还带着淡淡的溅射纹路;最后落回她的脸,那双杏核眼依旧平静,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平静背后藏着无数秘密。

脑子里像被扔了个点燃的炮仗,“轰”地炸开——她买消毒水的小卖部在两条街外,来回至少要二十分钟,可从腥狗撬锁进来行凶,到她开枪救人,前后不过十分钟,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她的暗兜针脚那么密,显然是早就缝好的,绝不是临时剪开的;她握枪的姿势、扣扳机的果断,甚至藏枪的熟练,哪里是“会点拳脚”的保姆能做到的?还有她刚才的眼神,那种杀了人之后的冷静,根本不是普通女人该有的反应。无数个疑问拧成一团,堵得我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怎么会知道腥狗记恨上次格斗的事?我猛地想起,上次在地下室打完,腥狗摔着铁棍骂骂咧咧时,肖雅确实端着药碗站在不远处,可当时我只当她是看热闹的保姆,没在意她的眼神——现在想来,她当时肯定把腥狗那句“老子迟早要收拾你”记在了心里,只是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把这个“温和的保姆”和“能预判危险”联系在一起。

还有阿逸支她去买消毒水的事,越想越不对劲。楼下那家小卖部在两条街外,要绕过一个废品站和一片拆迁房,我之前受伤时让杂役去买过一次,来回足足用了二十五分钟。可从腥狗撬锁进来、扑过来行凶,到肖雅开枪救人,满打满算不过十分钟——就算她飞着回来,也赶不上!这分明是借口,可她为什么要编这个借口?是早就料到腥狗会来,故意假意离开,还是阿逸根本没支使她,是她自己找机会守在附近?

更让我心惊的是那把枪。伯莱塔92F,我在边防站集训时用过同款——那是军用制式手枪,管控极严,黑市上根本买不到完整的,更别说还配了银灰色的螺纹消音器。消音器的工艺看着就很专业,内壁的降噪螺纹清晰规整,绝不是小作坊能做出来的。她一个“照顾人”的保姆,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武器?

还有她开枪的姿势——我死死盯着她刚才握枪的位置回想:右手虎口抵紧枪把,食指第二节扣在扳机上,左手掌心托住右手手腕,形成稳定的三角支撑;肘窝微收,贴合身体两侧,既减少后坐力,又能快速调整角度;枪口始终锁定目标要害,没有一丝晃动。这是特种部队才练的“双手持枪稳定射击姿势”,我当年在靶场练了三个月才达标,她却能在推门的瞬间就摆好姿势、精准击发,连瞄准的时间都省了——这绝不是“会点拳脚”就能做到的,背后是成百上千发子弹喂出来的肌肉记忆。

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把她之前的样子全翻了出来:喂我喝小米南瓜粥时,她会用勺子舀起一勺,先凑到嘴边轻轻吹,等温度刚好才递过来,连粥里的南瓜蓉都搅得匀匀的;给我处理左臂淤青时,她会先用指腹轻轻按一遍,找到最疼的地方,涂药膏时特意减轻力道;演示空手道时,她的动作沉稳有力,每个格挡都精准到位,没有半点花架子。这些碎片之前看着是“细心”“沉稳”,可现在和她握枪的果断、藏枪的熟练一拼凑,突然就变了味——那不是普通的细心,是专业训练出的观察力;不是简单的沉稳,是经历过危险才有的镇定。

一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劈进脑子里:她不是普通的保镖,更不是花粥或阿逸派来的人。花粥的人只会用铁棍、砍刀,阿逸的手下最多带把劣质手枪,没人能有这样的专业素养,更不会有伯莱塔92F这种硬货。

那她到底是谁?

是警方的线人?潜入雷朵集团和莲花帮搜集贩毒证据,刚好撞见我被腥狗袭击,顺手救了我?可我接触过的警方卧底,都带着股刻意的“谨慎”,说话做事留三分余地,不会像她这样——喂我挑鲈鱼刺时,会把最嫩的鱼腹肉先夹给我;我咳嗽时,会立刻递过温水;连垫枕头都要调整三次高度,确保我肋骨不疼。那些细碎的体贴,太真实了,带着温度,不像演出来的伪装,更像真的把我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同伴,而不是偶然遇到的“目标”。

还是……和我一样,是军方的卧底?穿着“保姆”的温和外衣,混进莲花帮里蛰伏,等待机会摸清雷朵集团的贩毒网络?说不定她还有代号,像我当年在边防站的“荆棘”一样。可她为什么不早说?如果她是自己人,看到我胸口的警牌(虽然藏在衣服里),或者察觉到我的身份,为什么不亮明身份联手?非要等到腥狗的刀快戳进我喉咙时才开枪?是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自己人”,怕我是花粥派来的诱饵?还是有纪律约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

我攥了攥手心,掌心里的冷汗还没干。想起老周牺牲前说的话:“卧底最苦的不是忍辱负重,是连遇到自己人都不敢认。”难道肖雅也在经历这样的煎熬?可她眼里的复杂,又不像单纯的“不敢认”——那里面有冷静,有决断,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歉疚,像在为“隐瞒身份”而抱歉。

无数个猜测在脑子里撞来撞去,像没头的苍蝇,可越想越觉得,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个突然闯进暗室、一枪击毙腥狗的“保姆”,背后藏着的秘密,恐怕比雷朵集团和整个金三角的水还深。

我抬着眼,死死盯着肖雅的眼睛,像要从那深褐色的瞳孔里凿出答案来。小夜灯的暖光斜斜地打在她脸上,原本泛着冷意的眼底,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覆上了一层温和——像被阳光晒化了表层薄冰的山涧泉水,瞳孔里映着灯的光晕,圆圆的一点亮,看着清澈,却深不见底。可就在我盯得久了些时,她的睫毛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移开,避开了我的视线,落在了地上腥狗的尸体旁那摊还在蔓延的血渍上,连带着头也微微偏了偏,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

她的右手抬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拂向裙摆上的血渍——那三滴暗红的印记已经半干,黏在细密的竹节纹布料上,根本拂不掉。她的动作有些僵硬,指尖划过血渍时顿了顿,像是没想到擦不掉,又像是在借着这个动作掩饰什么,指节微微蜷缩,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裙摆。

“您别害怕。”她的声音放得更软了些,气音比平时重了些,像哄受惊的孩子时特意压下去的语调,尾音微微往下沉,带着点刻意的温柔。说话时,她的左手轻轻抬起来,指尖先悬在我胳膊旁半寸处,目光快速扫过我缠着纱布的左臂,确认没碰到伤口,才敢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我没受伤的右臂袖子——那力道轻得像羽毛,碰了一下就立刻收回,仿佛怕惊扰了我。“腥狗这人心眼比针还小,上次格斗输了就一直记仇,今天肯定是存了杀心来的。留着他,不仅您以后没安稳日子,要是他哪天疯起来乱咬人,说不定还会暴露莲花帮的货仓位置,我杀了他,既是护着您,也是为了我自己能多活几天。”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逻辑圆得像个球——既解释了杀人的动机,又把自己摘进“自保”的情理里,连提都没提那把伯莱塔92F,像那把枪根本不存在似的。可我心里的疑问却像涨潮的海水,从胸口往喉咙口涌,越积越多,压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怎么不提枪?怎么不说消音器?怎么解释那缝得严丝合缝的暗兜?这些没说出口的话,比她说出来的更让我怀疑。

我咬着牙,用右手撑着冰凉的水泥地,慢慢往起坐。左臂不敢用力,只能让它自然垂在身侧,刚抬起一点,第三根肋骨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有根细针顺着骨缝扎进去,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额角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喉咙里还残留着刚才刀尖抵住的冰凉触感,那股寒意顺着喉咙往下沉,和肋骨的疼搅在一起,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刚才离死亡只有半寸的距离。

坐稳后,我的目光先落在她的腰间——月白色的裙摆下,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微微凸起的枪形轮廓,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像藏着一只蛰伏的兽。接着又移到地上:腥狗的尸体还瘫在那里,后背的血已经浸红了大半件紧身衣,顺着衣摆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一滩,慢慢往墙根的霉斑处蔓延。深绿的霉斑吸了血,变成了暗黑色,像烂掉的苔藓裹着凝固的血,又像泼在墙上的劣质颜料,乱糟糟地搅在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活像一幅被打翻了的地狱图景。

我攥了攥手心,掌心里的冷汗已经干了,只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会细心地给我挑鲈鱼刺,会温柔地给我熬小米粥,却也能面不改色地用军用手枪击毙一个人,还能把所有疑点都裹进“自保”的借口里。我心里的怀疑像疯长的野草,越烧越旺,却又被她刚才那抹刻意的温和绊住,说不清是该继续追问,还是该先顺着她的话往下走。

“肖雅。”

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朽木,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喉咙的干涩疼痒,说出来时,连带着左胸的肋骨都跟着抽痛——那道旧伤还没好,说话的气流牵动了肌肉,像有根细针在骨缝里扎了一下。我忍不住皱紧眉头,额角的冷汗又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沾满血渍的警服前襟。

肖雅的身体猛地顿住了。

她原本正抬手拂去裙摆上血渍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指尖悬在离布料半寸的地方,像被按了暂停键。嘴角那抹刻意维持的温和弧度也瞬间消失,连带着眼角的柔和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僵硬。小夜灯的暖光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上,光线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扫出两道月牙形的暗影——边缘模糊,像被水汽晕开的墨痕,却没了之前的柔软,反而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凝重。

空气瞬间凝固了。

只有地上的血还在慢慢流淌,每两秒就有一滴从腥狗的衣角滴下来,“嗒”地砸在水泥地上,溅开一小朵暗红色的血花,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被无限放大,像敲在我的心跳上。我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带着未散的惊魂和身体的疼痛;而肖雅的呼吸却依旧平稳,胸腔起伏均匀,只有偶尔眨眼时,睫毛的颤动才暴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五秒——五秒里,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能感觉到右臂的肿胀处传来阵阵酸麻,能看到肖雅垂在身侧的左手悄悄攥成了拳头,指节微微泛白。

终于,她慢慢抬起头,重新看向我。

那双杏核眼里的温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郑重,像在面对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她的瞳孔里映着小夜灯的暖光,像两粒沉在深潭里的暖黄星子,没有躲闪,没有犹豫,就那样直直地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通过眼神传递过来。

“您先起来。”她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却依旧平稳,“地上太凉了,水泥地的寒气能渗进骨头缝里,您身上还有伤,冻久了会发炎。”

她说着,伸出了右手——掌心朝上,指尖微微并拢,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等着我。我能看清她掌心的薄茧,是常年做事磨出来的,纹路里还沾着一点刚才处理伤口时的药膏痕迹;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带着人体的温度,与她腰间藏着的冰冷手枪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有些事,我可以告诉您。”她的眼神依旧郑重,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但不是现在——腥狗在莲花帮混了五年,是花粥的左膀右臂,手下还有三个跟班,每天都会跟他对账。要是过了点没见着人,那些人肯定会到处找,一旦找到这里的血迹和尸体,我们俩都脱不了干系。”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指尖还萦绕着淡淡的兰草香——和昨天她喂我喝小米南瓜粥时,手腕蹭过我脸颊的香味一模一样,温和、干净,带着草木的清透。可就是这双手,刚才还握着伯莱塔92F手枪,精准地击毙了腥狗;就是这双手,此刻带着温暖的温度,却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像隔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楚。

我盯着她的手,又转头看向地上的尸体——腥狗的眼睛还圆睁着,带着死前的惊恐,嘴角的血沫已经凝固成暗褐色,身体越来越凉,后背的血渍也渐渐发黑。无数个疑问像涨潮的海水般涌进我的脑子里,几乎要把我淹没:

她真的是警方的线人吗?如果是,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暴露痕迹?为什么要用“保姆”的身份潜伏这么久?如果不是,那她的枪和消音器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射击技巧又是谁教的?

或者,她和我一样,是军方派来的卧底?带着特定的任务潜入莲花帮,盯着雷朵集团的贩毒网络?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早亮明身份?是因为没有收到接头信号,还是因为纪律不允许轻易暴露?

可如果她是自己人,杀了腥狗之后,又要怎么向花粥和阿逸交代?花粥最是护短,腥狗是她最信任的打手,少了这么个人,她必定会彻查到底;阿逸心思缜密,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被他抓住——肖雅裙摆上的血渍、暗兜里的枪,甚至是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间,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我看着肖雅那双写满郑重的眼睛,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既想立刻得到答案,又清楚她的话有道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处理掉尸体和痕迹,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像被狂风卷起的碎纸,乱纷纷地打转——她的枪从哪来?消音器是谁给的?为什么对莲花帮的备用门这么熟悉?那些暗兜是早就缝好的吗?这些疑问缠成一团乱麻,越扯越紧,堵得我胸口发闷。可当我对上肖雅那双带着郑重和笃定的眼睛时,所有的追问都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没有躲闪,没有虚浮,只有一种“事出有因、稍后再禀”的沉稳,像老周当年在边防站部署任务时那样,让人莫名地愿意相信。

我缓缓伸出了手。

她的掌心立刻覆了上来,依旧是熟悉的温暖——和昨天喂我喝粥时,她托着青瓷碗底的温度一模一样,带着点淡淡的兰草香,不像握过枪的冰冷,反而像晒过太阳的棉絮,暖得能焐热我冰凉的指尖。可就是这双手,刚才还扣动过伯莱塔92F的扳机,面不改色地击毙了腥狗。我忽然觉得,从她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彻底不一样了——那个会把南瓜粥吹凉了再递到我嘴边、给我缠纱布时会避开最疼处的肖雅是真的,这个握着枪杀人不眨眼、搜身时动作利落的肖雅,恐怕也是真的。或许,这两个“她”本就是一体,温和是她的铠甲,果决才是她的底色。

她扶着我的右臂——特意避开了肿胀的左臂,掌心贴在我衣服的袖子上,力道沉稳得不像个女人。我能感觉到她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却没有半点颤抖,像之前她演示空手道时那样,藏着内敛却不容小觑的力量。她先轻轻往上托,等我重心稳了,再慢慢发力,配合着我一瘸一拐的节奏,扶我站直。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动作,却精准地避开了我所有的伤口,连我右腿膝盖因顶过腥狗而发酸的地方,她都下意识地用肩膀轻轻顶了我一下,帮我分担了重量。

站稳后,她没立刻松手,而是腾出左手,轻轻拍了拍我衣服上的血渍和霉灰。指尖扫过左胸的破口时,动作放得极轻,避开了渗血的地方;拂过后背的霉斑时,又带着几分利落,三两下就拍掉了大部分灰絮。那细心还是之前的细心,却没了喂饭时的柔软,多了几分不容耽搁的果决,像在处理一件必须尽快完成的任务。

拍干净衣服,她立刻转身走向腥狗的尸体,没有半分犹豫或畏惧。膝盖一弯就蹲了下来,动作干脆得像训练过千百遍。她的右手手指在腥狗的左口袋里快速摸索——先是捏了捏口袋边缘,确认有硬物,再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往外拽,一串钥匙“哗啦”一声被拉了出来。钥匙链是个生锈的狼头吊坠,狼嘴大张着,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和“腥狗”这个外号莫名地契合,吊坠上还沾着点机油,显然是常年挂在腰间蹭的。

接着她又探向腥狗的右口袋,指尖刚伸进去就摸到了硬物,顺势一掏,掏出一部黑色的智能手机。屏幕已经在摔倒时磕裂了蛛网似的纹路,却还亮着屏保——是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妆容浓艳,背景是昏暗的KtV包厢,显然是腥狗平日里厮混的场景。她捏着手机边缘晃了晃,确认还能开机,便随手按灭了屏幕。

“他的钥匙能打开走廊尽头的备用门,”她一边说,一边把钥匙和手机分别揣进连衣裙的内兜——我这才看清,她的连衣裙内侧缝了至少三个暗兜,分布在腰间和裙摆处,布料和外层一体,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显然是专门为了藏东西缝制的,“那扇门直通后山的乱葬岗,埋在那里不会有人发现。手机里说不定存着和下家的联系记录,还有莲花帮的货仓位置,留着迟早能派上用场。”

她站起身,用手背拍了拍手上沾的灰,指尖扫过裙摆上的血渍时,没有停顿,也没有再试图擦拭——仿佛那几滴暗红的印记只是不小心沾到的墨点,而非人命留下的痕迹。她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们得尽快把尸体挪走,地上的血渍用抹布蘸水擦干净,不然血腥味散出去,很快会有人发现。您还能撑住吗?”

我点了点头。左臂的肿胀还在发酸,指尖的麻意像没退尽的潮水,时不时往上窜,右腿膝盖一动就疼得钻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此刻,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迫切——我必须知道肖雅的身份,必须查清莲花帮背后的幕后主使,必须完成老周牺牲前攥着我警牌说的“把雷朵集团的根拔了”的任务。腥狗的死是个意外,却也像一把钥匙,撬开了莲花帮的一道缝,而肖雅,就是这道缝里透出来的、最关键的光。

肖雅快步走到门后,后背完全贴紧门板,肩膀微微下沉,把右耳贴在门板最薄的位置——那里的三合板已经翘了边,能更清晰地捕捉外面的动静。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川字,眼睛半眯着,像夜间捕食的猫在分辨细微的声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胸腔起伏几乎看不见。过了十几秒,她又换左耳贴上去,指尖轻轻按在门板上,感受是否有震动,确认无误后,才慢慢直起身,轻轻摇了摇头:“暂时没人。”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嗡嗡声,“刚才的消音器效果很好,楼下传来骰子碰撞的‘哗啦啦’声和男人的哄笑,估计都在赌钱——这个点,没人会往二楼的空走廊跑。”她回头看向我,眼神里的复杂已经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冰一样的冷静,像黑暗里悬着的一盏马灯,明明灭灭却稳稳当当,让我乱糟糟的心绪渐渐沉了下去。不管她是线人还是卧底,至少此刻,她扣下扳机救了我的命,而且从她的语气和判断来看,她显然比我更熟悉莲花帮的作息和布局。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腥狗的尸体挪。左手按在布满霉斑的墙面上借力,指尖抠进墙缝里的霉粉,冷湿的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手腕的淤青处,又痒又刺。墙面上的霉斑被我的手掌蹭掉一大块,灰绿色的霉屑簌簌落在地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蜗牛爬过的路。走到尸体旁时,我已经喘得不行,肺里像装了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右腿膝盖发酸,几乎要撑不住身体。

肖雅没等我歇气,立刻蹲下身,双手抓住腥狗的脚踝——他穿的黑色运动鞋沾着泥,鞋底还嵌着根细草。她的手指扣进鞋帮和脚踝之间的缝隙,用力往上提了提,确认抓稳后,抬头对我示意:“抓他的胳膊,尽量抬高点,别蹭到太多血。”我点点头,弯腰抓住腥狗的左胳膊,入手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皮肤已经失去了温度,摸上去像寒冬里的铁块,还带着一丝黏腻的冷汗,冷意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他的胳膊肌肉硬邦邦的,像冻住的面团,掰都掰不动,后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顺着胳膊流到我的手背上,黏糊糊的,带着铁锈和腥气,擦了两下都擦不掉,只能任由它粘在皮肤上。

“起!”肖雅低喝一声,腰腹发力,硬生生把腥狗的下半身抬离地面。我跟着用劲,胳膊的肌肉瞬间绷紧,从肩膀到手腕都在发抖,左胸的肋骨旧伤被牵扯着,像有根细针在反复扎着肉,疼得我眼前发黑。腥狗至少有一百八十斤,全身的重量压在我们俩身上,我的脚刚往前挪一步,膝盖就“咯吱”响了一声,差点跪下去。肖雅立刻察觉到我的不稳,放慢脚步,用肩膀轻轻顶了顶我的后背,帮我稳住重心:“慢着点,跟着我的节奏。”

她在前头调整方向,尽量避开走廊的拐角,我在后面托着尸体的上半身,每挪一步,尸体的肩膀就会蹭到墙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墙上的霉斑被蹭得纷纷掉落,混着血渍粘在衣服上。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暖黄的光在地上投出歪歪扭扭的光斑,我们的影子被拉得有两米多长,贴在满是霉斑和血渍的墙上,像两个畸形的幽灵,随着脚步晃动。

走廊里的滴水声还在“滴答、滴答”响,水珠砸在尽头的破铁桶里,发出“咚”的回响,每一声都像在倒计时。这声音混着我们沉重的脚步声、尸体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还有我粗重的喘息,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拐角,生怕下一秒就会冒出个人——怕哪个赌输了钱的打手上来透气,怕阿逸带着人查岗,更怕花粥那女人突然出现,她鼻子比狗还灵,肯定能闻出空气里的血腥味。

肖雅却比我镇定得多,她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两侧的房间门,确认没有动静,偶尔还会停下脚步,侧耳听两秒,再继续往前挪。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沾湿了鬓边的碎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上的力道始终没松,像托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的肖雅身上。走廊里的应急灯是昏黄色的,光线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颌线——灯光在她眼下投出一道浅浅的阴影,遮住了之前的温和,只留下一片冷硬的轮廓。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像撒了把碎盐,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有的沾在鬓边的亚麻色碎发上,有的顺着脸颊的弧度滑到下颌线,最后“啪嗒”一声滴在月白色的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可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左手死死抓着腥狗的脚踝,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右手时不时扶一下墙壁调整方向,根本腾不出手去擦汗,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走廊。

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钉子,死死盯着十米外的拐角——瞳孔微微收缩,眼尾的肌肉绷得很紧,每往前挪三步,就会快速扫一眼两侧紧闭的房门,耳朵还会不自觉地动一下,像雷达似的捕捉着走廊里的任何细微声响:远处的骰子碰撞声、男人的哄笑声、墙角的滴水声,甚至是自己和我的呼吸声,都被她纳入警戒范围。没有半分刚杀过人的慌乱,也没有对未知危险的惶惑,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镇定,像执行任务的机器,精准又冷酷。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刚才在暗室里她开枪的瞬间——右手虎口紧紧贴住伯莱塔92F的握把,指腹扣在扳机的第二节,左手掌心托住右手手腕,形成稳定的三角支撑,肘窝紧紧贴在腰侧卸去后坐力;推开门的同时就已经瞄准,没有丝毫犹豫,扣动扳机的时机更是精准到毫厘——刚好在腥狗的瑞士弯刀刀尖碰到我喉咙皮肤的瞬间,子弹穿透空气,正中他的后心,连半寸偏差都没有。那姿势,比我在边防站集训时教官示范的还要标准;那反应速度,更是远超普通士兵的水平——我当年练了半年的近距离速射,最快也要1.5秒才能完成瞄准射击,而她,只用了不到0.8秒。

她到底是谁?

是警方的卧底刑警?像电视剧里那样,潜伏进黑帮搜集证据,随身带着制式手枪和消音器,熟悉帮派的作息和布局?可我接触过的刑警卧底,身上总会带着点刻意的“江湖气”,说话做事留三分余地,而肖雅的沉稳里,却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纪律感——那种“令行禁止、一击即中”的果断,不是警局训练能练出来的。

还是军方的特种侦察兵?说不定是和我一个系统的,代号藏在“肖雅”这个名字背后,带着上级的命令潜入莲花帮,盯紧雷朵集团的贩毒网络?这个猜测让我心脏猛地一跳——如果是这样,她会不会认识老周?会不会知道老周的死不是意外?

我忍不住想起老周牺牲那天的场景:橡胶林里的雨下得很大,他趴在泥泞里,胸口的弹孔还在冒血,手里死死攥着我的警牌,指甲缝里嵌着点黑色的纹身碎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莲花帮核心成员特有的倒刺纹身。他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雷朵集团和莲花帮……有批货……下个月到”,话没说完就没了呼吸。如果肖雅是军方的人,她会不会也在查这批货?会不会也在找那个下令杀老周的幕后主使?

这些疑问像被打乱的拼图碎片,在我脑子里疯狂打转,拼不出完整的轮廓,却越缠越紧,堵得我胸口发闷。我想立刻抓住她的胳膊问个清楚,想知道她是不是自己人,想知道老周的仇能不能和她一起报。可理智很快压过了冲动——鼻尖已经能闻到腥狗身上越来越浓的尸臭味,混合着血腥味和他身上的汗臭,在潮湿的走廊里慢慢扩散;我们脚下的血渍已经拖出了半米长的痕迹,再拖下去,不用等花粥和阿逸发现,楼下赌钱的打手只要上来透气,就能一眼看到。

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先把尸体拖到后山埋了,把暗室和走廊的血渍擦干净,把所有痕迹抹掉,才能保住两条命。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查清肖雅的身份,才有机会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幕后主使,才有机会完成老周没说完的话,把雷朵集团和莲花帮连根拔起。

我咬了咬牙,攥紧了腥狗冰凉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跟着肖雅的节奏往前挪。左臂的肿胀处传来阵阵酸痛,指尖的麻意还在时不时窜上来,可心里的念头却异常清晰——不管肖雅是谁,至少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先闯过眼前这关。

走到走廊第三个拐角时,肖雅的脚步突然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她左手猛地松开腥狗的脚踝,闪电般抬起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指尖的薄茧蹭过我胳膊的皮肤,留下一阵轻微的刺痛。“别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说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却让我浑身瞬间绷紧。

我立刻屏住呼吸,连眨眼都不敢用力,心脏“咚咚”地撞着肋骨,几乎要跳出来。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坏了一半,只剩一盏昏黄的灯亮着,在地面投出长长的阴影。阴影里,两道模糊的人影正慢慢走过来,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像是鞋底蹭过水泥地的声音,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模糊不清,却越来越近,能听出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含糊。

肖雅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被泼了墨的深潭,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左侧是紧闭的仓库门,右侧是半掩着的杂物间门,门轴处还挂着几根蜘蛛网,显然很少有人打开。“跟我来!”她低喝一声,左手抓住我的胳膊,右手重新拽住腥狗的脚踝,半拖半拉地往杂物间挪。腥狗的尸体很重,拖动时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肖雅咬着牙,腰腹发力,硬生生把尸体往门里拽了半米,我赶紧伸手托住腥狗的肩膀,帮她一起发力,胳膊的肌肉绷得发酸,肋骨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旧物:最里面是几个发霉的纸箱,纸皮已经软塌塌的,印着模糊的“电器配件”字样;中间堆着几张断腿的木桌,桌面沾着厚厚的灰尘,还嵌着几根钉子;门口散落着一摞旧报纸,纸页发黄发脆,一碰就掉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味——纸箱的霉味、木头的腐味、报纸的油墨味,还有灰尘的土腥味,呛得我忍不住想咳嗽,却被肖雅用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先把腥狗的尸体往最里面的纸箱堆后面拖,尸体的后背蹭过纸箱,发出“哗啦”的声响,惊得几只蟑螂从纸缝里窜出来,飞快地爬进墙缝。她调整了一下尸体的姿势,让他蜷缩在纸箱和墙壁之间,然后从旁边拽过一块破旧的帆布——帆布上沾着机油和铁锈,边缘已经烂得掉絮,她把帆布盖在尸体身上,只留下两只穿着黑色运动鞋的脚露在外面,刚好被前面的木桌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蹲好。”肖雅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门口的旧报纸堆后面,示意我蹲下。我刚蹲稳,她就跟着蹲了下来,身体几乎贴在我身边,右手轻轻捂住我的嘴——她的掌心很暖,带着淡淡的兰草香,和杂物间的霉味形成强烈的对比,指尖的薄茧蹭过我的嘴唇,带着一种异样的触感。她的眼神死死盯着门口的缝隙,眉头微微蹙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胸腔起伏几乎看不见。

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藏身之处?怎么能如此冷静地处理尸体?那股临危不乱的镇定,绝不是普通女人能拥有的——她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的兰草香从哪里来?她的枪和消音器是谁提供的?她对莲花帮的布局为什么这么熟悉?

就在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杂物间门口。“妈的,今天手气真背,输了老子三百块!”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酒后的抱怨,“花姐那娘们还催着要货,真是没天理!”另一个声音更尖细些,带着讨好的笑:“别抱怨了,谁不知道花姐脾气差?忍忍就过去了,等下换班了我请你喝啤酒。”

“哗啦”一声,其中一个人踢了踢杂物间的门,门板晃动了一下,挂在门轴上的蜘蛛网掉了下来,落在地上。“这破门怎么总关不严?”粗哑的声音骂道,“里面的霉味都飘出来了,真难闻!”尖细的声音笑着打圆场:“管它呢,里面全是破烂,又没人会来,就算有老鼠也没人管。走了走了,再不去换班,阿逸该拿着账本骂人了。”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远去,伴随着两人断断续续的闲聊,直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肖雅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侧耳听了足足半分钟,确认没有折返的脚步声,才轻轻舒了口气,松开捂住我嘴的手。她的额角全是汗,亚麻色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几缕碎发粘在眼角,却没遮住她明亮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松弛,却依旧保持着警惕,没有完全放松。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指尖蹭掉了额角的灰尘,然后对着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我再等一会儿,自己则慢慢挪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才回头对我点了点头。

“暂时安全了。”肖雅的声音刚落,就轻轻舒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压得极低,像怕惊飞了门口歇脚的蚊子。她的指尖还沾着搬运尸体时蹭到的灰尘和血渍,轻轻碰了碰我没受伤的右臂袖子——避开了肿胀的左臂,也避开了胳膊上未愈的擦伤,指尖带着汗湿的微凉,碰一下就立刻收回,像在确认我是否还撑得住。

“我刚才听他们说话的间隙,摸透了巡逻规律,”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杂物间门口的缝隙,确认没有动静后才继续说,“每隔十五分钟会有两个人从走廊尽头过来,绕到楼下换班,我们还有十分钟的空当。”她抬手捋了捋额前被汗水粘住的亚麻色碎发,指尖蹭过眉心时微微顿了顿,像是在梳理思路,“等下我们抓紧时间把尸体拖到走廊尽头的备用门——那扇门是铁皮的,平时锁着,腥狗这串钥匙里有对应的,打开就是后山的小路,走三百米左右有片乱葬岗,常年长满半人高的狗尾草和荆棘,里面堆着没人认领的旧棺木,把他埋在最里面的坟堆后面,再用杂草盖好,就算有人上山也绝对发现不了。”

她说得条理清晰,连路线和掩埋的细节都考虑得面面俱到,仿佛早就勘察过无数次,而不是临时起意。话音落时,她忽然顿住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左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裙摆——那里藏着伯莱塔92F的位置,布料被捏出几道褶皱。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昏黄的应急灯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刚好落在她的眼睛里。那眼神复杂得像揉碎的星光,藏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有对隐瞒身份的歉疚,像蒙了层薄雾;有对接下来计划的坚定,像淬了光的钢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是怕我不相信她,又像是在顾虑说出真相后我的反应。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像是在做最后的斟酌,喉结动了动,才一字一顿地说:“等把这里的痕迹全抹干净,把尸体埋好,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想知道的关于莲花帮的事。”

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格外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掐进了掌心,连指节都泛了白。杂物间里的霉味混着远处飘来的赌徒哄笑声,衬得她这句话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像一块石头,轻轻落在了我悬着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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