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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颈的冷汗把深绿色帆布作战服的衣领浸得发僵,那是种黏腻的潮意,像贴了块浸过水的旧布,随着呼吸轻轻蹭着皮肤,还混着淡淡的硝烟味与仓库霉味——是昨天在木箱堆旁沾染上的气息,连汗渍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滞涩。我是被胃里那阵空落落的灼痛硬生生拽醒的,不是尖锐的疼,是像被砂纸反复磨过的空慌,从胃底往上窜,连带着食道都泛起干涩的烧灼感,分明是白天那半块压缩饼干的粗糙残渣还在作祟。

墙上老式木质摆钟的“滴答”声还像淬了冰的细针,扎在寂静的空气里。钟壳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深褐的木纹,钟摆是黄铜色的,带着层薄锈,摆动时与钟体碰撞出“嗒”的轻响,刚好嵌在“滴——答”的间隙里。这声音不算响,却穿透力极强,顺着墙缝钻进耳朵,缠得人神经发紧。

睁开眼时,窗外的夜色淡了些,却依旧像块没拧干的湿墨,从头顶的天空往下淌:最深处是近乎发黑的浓黑,往天边渐变成发灰的深蓝,连远处椰林的轮廓都成了模糊的黑影,只有偶尔有风穿过枝叶,传来“沙沙”的轻响,带着湄公河特有的咸湿潮气,从窗缝钻进来,拂在脸上凉丝丝的。

肖雅还蜷在我怀里睡得沉,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额头抵着我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浅淡的扇形阴影,像蝶翼轻覆在眼睑上。她的呼吸轻得像羽毛,拂过我锁骨处的皮肤时,带着点温热的痒意,每一次起伏都格外均匀——只有在彻底放松时,她才会睡得这样安稳。鼻尖偶尔轻轻动一下,像被梦中小虫子惊扰,连带着抓着我衣角的指尖都微微蜷了蜷,指腹蹭过布料上磨起的细毛。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胳膊,生怕稍一用力就惊醒她。胳膊离开她后背时,能感觉到布料摩擦的细微滞涩,她的头发蹭过我的手腕,软乎乎的,带着昨晚洗过的草木皂清香。后背刚离开床板,肩颈的酸痛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窜——昨天在大厅里跟丽丽姐对峙时,后背绷得太狠,连睡梦里肌肉都没敢松半分。抬手按在斜方肌的位置,能摸到两块硬邦邦的结块,像埋了两颗小石子,稍微转动脖子,就传来“咯吱”的轻响,痛感顺着颈椎往下蔓延。

饿意像涨潮的湄公河水似的往上涌,从胃底漫到喉咙口。那是空得发慌的灼热,混着压缩饼干残留的干涩麦麸味,连咽口水都觉得喉咙发紧。白天匆忙啃下的半块饼干根本顶不住,此刻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干净的米袋,每一次蠕动都带着细碎的灼痛,逼得人只想找点东西填进去。

我摸黑往身上套作战服,深绿色的帆布布料带着隔夜的微凉,粗糙地蹭过胳膊内侧的皮肤——布料上还沾着昨天在仓库蹭到的浅灰木屑,袖口磨起的细毛勾住手腕上的纱布,轻轻扯得伤口发疼。黄铜纽扣冰凉坚硬,指尖摸不准扣眼,来回蹭了两下才对上,扣到第三颗时,纽扣边缘的毛刺刮过指腹,留下道浅浅的痒意。

赤着脚踩在水泥地板上,第一下就硌得脚尖发麻——地面粗糙得能感觉到细小的沙砾嵌在纹路里,是前几天佣兵打扫时没清干净的渡口红泥。凉意顺着脚尖往脚掌蔓延,像踩在刚从湄公河捞起的石板上,很快爬过脚踝,顺着小腿肚子往上窜,激得我膝盖微微收紧,忍不住打了个轻颤,牙齿都悄悄咬了咬下唇。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深夜更添了几分滞涩。远处传来佣兵岗哨换班的动静,不是清晰的脚步声,而是战术靴碾过走廊角落细沙的“窸窣”声——那声音裹着鞋底纹路嵌沙的摩擦感,像风刮过腐叶堆,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掉。偶尔夹杂着一声极轻的咳嗽,是守夜的佣兵压着嗓子发出的,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半声模糊的回音,又很快消散。我放轻脚步,作战服的布料蹭过裤腿,发出“沙沙”的微响,在这寂静里却格外扎眼,只能走两步就停一停,耳朵竖得像雷达,生怕惊动任何人。

厨房在主楼西侧的耳房,是间搭出来的铁皮屋。门把手裹着层厚锈,摸上去糙得硌手,指尖一用力,铁锈就簌簌往下掉。我屏住呼吸,慢慢推开门,锈迹斑斑的门轴立刻发出“吱呀——”一声长响,那声音像被拉长的老弦,在凌晨的静谧里刺得人耳膜发紧。我猛地顿住动作,后背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藏着的短刀,连呼吸都憋成了细流。

耳朵死死盯着周围的动静:楼上没传来床板的吱呀声,没听见有人翻身的响动,连远处的佣兵岗哨都没再出声——确认没人被惊醒,才敢继续发力,把门缝推到能容身的宽度,轻手轻脚地迈进去,鞋底踩在厨房的水泥地上,依旧能感觉到细沙的硌意。

厨房的窗没关严,留着道两指宽的缝。晚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湄公河特有的咸湿潮气,还混着岸边腐叶的腥气,扑在脸上凉丝丝的。风卷着气流往上窜,吹得梁上挂着的椰壳勺子轻轻晃——那勺子是用半个老椰壳挖空做的,边缘还留着参差不齐的毛刺,勺柄缠着细麻绳,晃动时与旁边挂着的铁铲碰撞,发出“叮当、叮当”的细碎声响,像虫豸在暗处爬动,轻得几乎要与风声融为一体。

灶台上积着层薄薄的灰,是好几天没好好收拾的模样。指腹轻轻蹭过去,能留下道清晰的印子,灰末细得像面粉,顺着指缝往下飘,落在地上没半点声响。灶台角落歪着口生了锈的铁锅,锅身的锈迹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锅底沾着块黑褐色的渍——是上次煮野菜汤时糊掉的残渣,硬得像结痂的血疤,用指甲抠都抠不动,边缘还卷着点焦黑的菜叶碎屑。

我摸出裤兜里的火柴盒,牛皮纸壳早就被磨得发毛,边缘卷成了圈。指尖捏出根火柴,拇指顶着火柴头,往盒侧面的磷皮上狠狠一擦——“嗤”地一声,橙红的火苗瞬间窜起来,足有两寸高,带着跳跃的暖意,把周围半米内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就在火苗稳定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灶台另一侧的墙根——那里站着个人影!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手一抖,捏着的火柴“啪”地掉在地上。火苗在水泥地上滚了两圈,火星子溅起来,蹭过细小的沙砾,最后“滋”地一声灭在墙角的细沙堆里,只留下点淡淡的硫磺味,在晚风里飘了飘就散了。黑暗重新裹住厨房,可刚才火光掠过的那一眼,已经让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是个穿和服的女人,淡粉色的布料在火光里闪了下,像朵突然冒出来的鬼花。

是夏川由美加。

她斜斜靠在斑驳的石灰墙上,肩背与墙面贴得极近,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青砖,砖缝里嵌着经年的细沙与霉点。几片松脆的石灰渣正顺着她和服的肩线往下滑,落在淡粉色的绉绸上,她却浑然不觉——那和服是上好的桑蚕丝料子,在昏暗中泛着哑光的柔润,可樱花刺绣早已失了鲜亮:最外层的花瓣边缘,银线磨得起了细密的毛边,像被老鼠啃过的绒毛,两根半寸长的椰叶碎屑嵌在花茎绣线里,带着密林的潮气,颜色比布料深了半截,一看就是从布防的老榕树林里带回来的。

和服的领口系得极松散,斜斜滑到右肩,露出一小片近乎透明的苍白锁骨,锁骨中段的凹陷处,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像细蛇似的蜿蜒,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袖口松垮地垂在身侧,刚好遮住手腕,却在肘弯处留下道浅浅的褶皱,布料贴着小臂的弧度,能隐约看出她藏在袖内的手正微微发力。

她的右手露在外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针尾缀着的干樱花瓣——那花瓣是去年风干的,边缘卷成了细小的弧度,脆得像薄纸,她拇指与食指轻轻一碾,就有细碎的粉屑往下掉,落在她赤着的脚背上。那双脚在凉透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扎眼:脚背泛着冷白,连脚腕处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脚趾因为地面的寒意微微蜷曲,指节绷得发白,脚底沾着几粒从走廊带进来的细沙,却没沾半点厨房的灰——显然她不是刚睡醒迷迷糊糊闯进来的,而是刻意轻手轻脚走到这里的。

最让人发怵的是她的眼神。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厨房里,她的瞳孔亮得反常,像淬了冷光的针,直直钉在我身上,连我捏着火柴盒的细微动作都没放过。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凌晨的惺忪:眼白干净得没有一丝血丝,瞳孔收缩得极细,聚焦点稳得吓人,既没有刚起床的迷茫,也没有见陌生人的慌乱,只有一种审视般的锐利,像藏在花后的毒蛇,正悄悄打量猎物的破绽。

“谁让你在这的?”我刻意压低声音,喉结滚动时带着干涩的摩擦感,话出口时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往后探,指尖精准扣住了腰后短刀的刀柄——那刀柄缠着浸过蜡的麻绳,防滑纹路磨得掌心发糙,冰凉的刀刃隔着作战服布料传来寒意,像块冰碴子贴在皮肉上,这触感才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稳了些。

凌晨三点,青姑会的人本该在宿舍休整,她却穿得整整齐齐,赤着脚藏在厨房的阴影里,眼神亮得像醒着的狼。这女人太诡异,绝不是“饿了找吃的”那么简单,指不定是憋着什么坏水,要么是替丽丽姐盯梢,要么是想趁我孤身一人下黑手。

她像没听见我的质问似的,眼帘微微垂了垂,又很快抬起来,嘴角弯了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没达眼底,更像嘴角被无形的线轻轻扯了下,转瞬就僵住了。软乎乎的日语顺着她的喉咙滚出来,像浸了水的棉花,轻得飘在风里:“お腹が空いたので、少し食べ物を作りました。米は昨夜残ったもので、沸かしてみました。(饿了,做了点吃的。米是昨晚剩下的,煮了点粥。)”

尾音刻意放软了些,带着点掐出来的甜腻,比她平时跟青姑会姐妹说话的语调软了两个度,一听就是装的。说话时,她右手指尖又捻了捻针尾的干樱花瓣,原本就发脆的花瓣被捻得掉了些细屑,落在她冷白的脚背上,她却没看一眼,眼神反倒像沾了水的羽毛,轻轻扫过我缠着纱布的手背,停留了足足两秒:“君の手はまだ痛いですか?包帯が少し血で渗んでいますよ。昨夜の後、薬を涂りましたか?(你的手还疼吗?纱布有点渗血了哦。昨天事情结束后,涂药了吗?)”

我心里冷笑不止。从“お腹が空いた”到“薬を涂りましたか”,每个假名都像淬了细针似的扎进耳朵,连她刻意放慢的语速、尾音处那点装出来的关切,都听得明明白白——这哪是关心,分明是在探我是不是真听不懂日语,探我对昨天走廊里的嘀咕有没有记恨,探我此刻是不是放松了警惕。

灶台上的小铝锅早就冒起了热气,是个掉了漆的旧锅,锅沿磕了个小缺口,还是上次花粥煮牛肉罐头时碰在铁架上弄的。白蒙蒙的水汽顺着锅盖与锅身的缝隙钻出来,像一缕缕细烟,在昏暗中能看见里面浮动的细尘,带着熬透的米香——不是生米的清冽,是米粒煮开花后的绵密香气,混着晚风从窗缝带进来的咸湿潮气,在鼻腔里缠成一团,闻着倒真像那么回事。

她见我没反应,又往前挪了半步,膝盖微微弯曲,和服的裙摆顺着腿侧往下滑,露出一小节苍白的小腿,皮肤细腻得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她伸手掀开锅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锅沿似的,手腕转动时,淡粉色的袖口扫过灶台的薄灰,留下道浅淡的粉痕。锅盖掀开的瞬间,更多水汽涌出来,带着更浓的米香,锅里的景象也露得一清二楚:小半锅白粥,米粒熬得彻底开花,边缘都糊成了絮状,浮在清亮的汤里,表面还飘着层极薄的米油,边缘冒着细密的小气泡,“咕嘟咕嘟”地轻响,是刚煮好的模样。

锅边的竹编小碟更显眼——那碟子是她用镇里老妇人给的竹篾编的,边缘还留着没修齐的竹篾毛刺,里面盛着两块捏得方方正正的饭团,棱角都对齐了,比巴掌小些,表面撒的细盐粒大小均匀,烤海苔的碎末刚好沾在饭团顶部,没有半点脱落。这哪是临时饿了随便做的?分明是花了心思细细准备的,连饭团的松紧度都捏得刚好,一看就是练过无数次的手艺。

“これ、君に。(这个,给你。)”她指尖捏着饭团的右上角,力道轻得像捏着片羽毛——那饭团还带着刚捏好的微热,温度透过她的指尖传过来,混着竹编碟的凉意在空气里漫开。她的指甲修剪得格外圆润,边缘打磨得没有半分毛刺,透着淡淡的粉色,可指腹那道浅褐色的薄茧却藏不住,在昏暗中若隐若现:那茧子比米粒略大些,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毛糙,是常年握毒针磨出来的痕迹——上次在曼谷仓库,我亲眼见她从这根手指的针孔里弹出毒针,针尾的樱花瓣与此刻她指尖捻着的一模一样。

日语的语调比刚才更柔了,像浸了蜜的温水,尾音拖着细细的颤音,讨好的意味藏都藏不住:“昨夜のこと、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音美を救ってくれて…彼女は青姑会の家族です,私たちはみな彼女を心配していました。(昨天的事,谢谢你。救了音美……她是青姑会的家人,我们都很担心她。)”说话时,她的眼神微微下垂,落在我缠着纱布的手背上,睫毛轻颤,像在掩饰什么。

见我没接,她又往前递了递,手腕刻意压低,让饭团的高度刚好齐我的腰侧,避免显得咄咄逼人。眼神里添了些刻意做出来的恳切,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君の弁解は本当に精彩です。丽丽姐の気持ちをつかんで、また地形の重要性も话して、谁も反対できませんでした。(你的辩解真的很精彩。抓住了丽丽姐的心思,还说了地形的重要性,没人能反驳。)”

每一个假名都像带着钩子似的钻进我耳朵里,连她刻意加重的“精彩”二字、尾音处那点装出来的敬佩,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女人分明是在捧杀,先谢我救了山田音美,再夸我懂人心,无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好探我的底——说不定连昨天走廊里的嘀咕,都是她故意让我“听见”的。

饭团的米香在近距离下更浓了,是那种带着烟火气的绵密香气,混着海苔的咸鲜,钻得鼻腔发痒。可胃里的空慌早变成了刺骨的警惕:青姑会的人个个都是带刺的玫瑰,工藤千夏的刀子明着来,骂骂咧咧反倒让人放心;夏川由美加这副低眉顺眼、温婉体贴的模样,才最让人防不胜防——她的甜笑里藏着毒针,关切里裹着算计,比明晃晃的枪口还吓人。

我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磕到身后的柴火堆,发出极轻的“窸窣”声。刻意躲开她递过来的手,指尖已经摸到了腰后短刀的刀柄,冰凉的触感让神经更清醒。“我听不懂日语。”我刻意让声音冷得像灶台那口生了锈的铁锅,带着磨砂似的粗粝,眼神也硬起来,像淬了冰的石子直直盯着她,“要吃东西自己吃,别在这装神弄鬼。”

她捏着饭团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力道没控制好,把饭团表面的米粒捏得微微下陷,几粒松散的白米顺着指缝往下掉。眼里的光像被突然飘过的云遮住的烛火,瞬间暗了大半,却没半分收回的意思——手腕微微发力,又往前递了半寸,饭团几乎要碰到我的作战服衣襟。

嘴里的日语语速慢了许多,每个词都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怕我漏听一个音节,连尾音的起伏都刻意放平缓:“ごめんなさい、君は日本语が分からないのですね。でも、これは安全です,私も食べました。(对不起,你不懂日语对吧?但这个是安全的,我也吃了。)”说话时,她腾出左手,配合着比划:指尖先指着手里的饭团,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最后掌心朝上摆了摆,像在给完全不懂外语的人做最直白的解释。

话音刚落,她真的拿起碟子里另一个饭团,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底部,牙齿微微用力咬开一个小口——饭团的米香瞬间浓了几分,是带着黏性的绵密香气,混着海苔的咸鲜。她慢慢咀嚼着,喉结轻轻滚动,吞咽的动作做得格外明显,嘴角不经意间沾了点深绿色的海苔碎,却没立刻擦掉,反而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你看,真的没事”的恳切:“みましたか?毒はありません。(看到了吗?没有毒。)”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透亮。这女人演得真够逼真,从放慢语速到动手比划,再到亲口试吃,每一步都踩着“打消戒备”的点。可越是这样刻意,我越觉得不对劲——昨天下午在三楼消防栓后,她那声“多管闲事,非得当好人”的语气还带着刺,冷得像冰;不过十几个小时,就端着粥、捏着饭团,摆出一副温婉关切的模样,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饭团就算真没毒,也藏着比毒药更阴的算计。

胃里的空慌早被这股虚伪的暖意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警惕。我终于按捺不住,胸腔里的火气往上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装出来的不耐烦,却藏着掩不住的锐利:“我说我听不懂!别跟我用日语扯东扯西的!说了也白说,白费功夫!”

许是我的吼声太厉,震得厨房梁上的椰壳勺子都轻轻晃了晃,她咬着饭团的动作猛地顿住,牙齿还嵌在米团里,嘴角的海苔碎抖了抖。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饭团表面的竹帘纹路,那纹路是编织时留下的细密沟壑,被她反复摩挲着,连松散的米屑都蹭得规整了些。

她的眼神垂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和服裙摆上——樱花刺绣的花瓣中央,沾着一滴刚才掀锅盖时溅到的粥水,正慢慢晕开成一个小小的圆形湿痕,把淡粉色的丝线染得发暗,连花瓣边缘的银线都浸得失去了光泽,针脚在湿痕里变得模糊不清。

过了足足三秒,她突然抬起头,眼里那层伪装的柔意像被狂风卷走的雾,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白的热切,瞳孔亮得惊人,像突然被点燃的火星,连呼吸都急促了些。声音也清晰了许多,不再刻意放软,带着点破釜沉舟般的直白,依旧是日语,却字字都透着不容错辨的急切:“君のことが好きです…一绪にいたいです。(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她见我眉头拧成疙瘩,眼里的急切瞬间翻涌上来,捏着饭团的指尖猛地攥紧,把松软的米团捏出几道深深的指痕,几粒白米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她往前倾了倾身,几乎要突破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语速快得像怕被我打断,呼吸都带着细碎的急促:“君は他の佣兵と违う、冷たくなくないし、正义感があります。丽丽姐の前でも怖くなく、自分の意见を言えます。(你和其他佣兵不一样,不冷漠,有正义感。在丽丽姐面前也不害怕,能说出自己的想法。)”

说话时,她的眼神死死锁着我的眼睛,瞳孔因为急切放大了些,连眼白处都泛起淡淡的红血丝。为了强调“不一样”,她还刻意摇了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发梢扫过和服领口,却没半分慌乱,反而透着股精心设计的恳切——仿佛只要说得够快、够真诚,就能让谎言变成真的。

“你他妈有病吧?”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气笑了,是那种带着嘲讽的嗤笑,鼻腔里喷出的气都带着火气。胃里的饿意像被冷水兜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窜到头顶的烦躁,连指尖都跟着发麻。这话我听得一字不落,甚至能捕捉到她语气里的急切——那不是“喜欢”的热切,是“怕被拒绝”的慌张,更像在完成某种任务。

昨天下午在三楼消防栓后,她那声“多管闲事”还带着冰碴子,冷得能刺伤人;不过十几个小时,就摇身变成了夸我“有正义感”的“追随者”,世上哪有这么廉价的转变?我死死盯着她的右手指尖,那道藏毒针磨出的茧子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袖口的暗袋鼓着个细小的弧度——我甚至能想象出毒针藏在里面的位置,只要她指尖微微发力,那枚缀着樱花瓣的细针就能瞬间弹出。

“我告诉你,别打我的主意。”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青姑会的那套把戏——装温婉、说情话、搞拉拢,少在我面前耍。我不吃这一套。”

她像是完全没听懂我的斥责,反而往前又走了一步,赤着的脚踩过地上的细沙,留下浅浅的脚印。和服的裙摆扫过散落的柴火棍,发出“窸窣”的轻响,布料拂过木柴的毛刺,却没勾破半点——显然她走得极稳,根本不是慌乱下的冲动举动。

“肖雅さんは优しいですが、君は强くて頼りができます。(肖雅小姐很温柔,但你强大又可靠。)”提到肖雅时,她的语气明显淡了些,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转到“我”身上时,又立刻染上热切,眼神扫过我缠着纱布的手背,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在昏暗中泛着浅红,她眼里的欣赏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点贪婪的光。

她的指尖轻轻往前伸了伸,指甲修剪得圆润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手腕,却在离我半尺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像是突然想起自己的“温婉”人设,又像是怕被我抓住把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她连忙补充,语气里添了几分卑微的讨好:“私は君の侧にいて、役に立ちます。缝い物もできるし、毒针も使えます…君を守ることができます。(我可以在你身边,帮上忙。我会缝补,也会用毒针……能保护你。)”

说到“缝补”时,她刻意捻了捻和服的衣角,那里绣着朵小小的樱花,针脚细密——确实是她的手艺;可说到“毒针”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右手食指的茧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是杀手提到武器时的本能反应,与“保护”二字格格不入。

她的声音里添了些急切,像被风吹得发颤的丝线,甚至带着点刻意放低的卑微,肩膀微微往回缩了缩,整个人都显得瘦小了些。和服的领口因为前倾的动作滑得更低,露出的锁骨绷得发紧,眼神里像是蒙了层水雾,却没半分真切的湿意:“ただ、君の侧にいたいだけです。他には何も望みません。(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别的什么都不奢求。)”

说话时,她捏着饭团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米团被攥得变了形,细碎的米粒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赤着的脚背上。为了显得更恳切,她还轻轻摇了摇头,发丝扫过脸颊,可眼底深处那点算计的光,却没被这副模样完全遮住。

“滚。”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胸腔里的火气终于冲破了隐忍的堤坝。右手死死按在腰后短刀的刀柄上,缠着防滑布的柄身硌得掌心发疼,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刀刃的凉意透过作战服布料往上渗,与掌心的燥热形成尖锐的对比,“要么自己吃,要么现在就走。再敢说一句听不懂的废话,或者动什么歪心思,我不介意让丽丽姐看看,她最得力的手下,是怎么死在这满是油烟的厨房里的。”

最后几个字我咬得极重,故意提起丽丽姐——我太清楚青姑会的人对她的忌惮,这比任何威胁都管用。吼声像炸雷似的在狭小的厨房里炸开,震得梁上挂着的椰壳勺子“叮当”乱响,窗沿上停着的三四只麻雀“呼”地一下惊飞,翅膀扑棱得像破布,羽毛都抖落了两根。那扑棱棱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刺耳,撞在铁皮屋顶上又弹回来,形成细碎的回音,绕着厨房转了两圈才散。

夏川由美的脸色“唰”地白了,不是之前的苍白,是那种纸灰般的青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捏着饭团的手像脱力般慢慢垂下去,手肘微微发颤,指尖那枚攥了许久的干樱花瓣“啪”地掉在地上,慢悠悠飘了半寸,刚好落在她脚边。她赤着的脚趾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轻轻碾在花瓣上,脆得像薄纸的花瓣瞬间碎成几片,粉屑嵌进水泥地的纹路里。

她盯着我看了足足三秒,眼神里的热切像被冰水兜头浇灭的火星,先是暗下去,再慢慢凝结成冰冷的难堪,连眼尾都耷拉下来。嘴唇动了动,先是抿成一条白缝,再哆嗦着张开,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可对上我淬了冰的眼神,最终只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日语,气息都不稳了:“どうして…私は本当に诚実ですよ…(为什么…我真的很真诚啊…)”

那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委屈,甚至吸了吸鼻子,却没半滴眼泪——她的睫毛干得发脆,连眼眶都没泛红,只有嘴角的弧度僵得厉害,像被人硬扯上去的假笑。

“失礼しました。(打扰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被戳穿后的僵硬,像生涩的齿轮在转动。弯腰捡地上樱花瓣碎片时,指尖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指甲刮过水泥地,把碎成三四片的花瓣拢到掌心,那模样不像捡花瓣,倒像在回收什么不能泄露的秘密。

下一秒,她的手飞快探向和服袖口的暗袋,“窸窣”一声轻响,碎片被塞了进去。我甚至能清晰听见,花瓣与暗袋里毒针的针尾碰撞的细微声响,是硬塑料蹭过干花的脆响,藏得极深,却逃不过这凌晨的寂静。

转身时,她的动作急了些,淡粉色的和服裙摆像片失控的花瓣,斜斜扫过灶台边缘。“当啷——”一声脆响猛地炸开,装盐的小陶罐被扫得翻倒在地,粗盐粒像碎雪似的撒出来,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细密、冰冷,像极了上次在曼谷仓库,我无意间听见她银镯里致幻粉末晃动的动静,听得人头皮发麻,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回头看那罐盐,赤着脚往门口走。脚背踩过散落的盐粒,留下浅浅的白色脚印,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没有半分慌乱——哪怕光着脚,脚腕转动的弧度都带着常年握针练就的精准,连踩过门槛时都没绊到裙摆。背影在昏暗中显得单薄,和服的轮廓贴在身上,像张紧绷的纸,可那脊梁骨挺得笔直,透着股藏不住的锐利,是杀手藏在温婉皮囊下的本能,冷得能刺穿夜色。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后背对着我,肩膀微微绷着,像是在酝酿什么。过了两秒,她用生硬的中文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像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带着点不甘的滞涩:“粥…要凉了。”

顿了顿,她没回头,却补了句极轻的日语,气音裹在晚风里,像自言自语,又像故意让我听见:“本当に…残念です。(真的…很可惜。)”那声“残念”说得极沉,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狠劲,哪里是可惜“没能送成粥”,分明是可惜这场伪装的示好没能得逞。

说完,她拉开门,手抓着门框的力道大得指节泛白。身影一闪,就融进了走廊的阴影里,淡粉色的和服裙摆最后晃了下,像朵瞬间凋零的假花。

厨房里还留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是那种廉价的樱花甜香,甜得发腻,混着铝锅里飘出来的米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缠成一团。那味道不像食物的暖香,倒像裹着毒针的糖衣,闻着让人胸口发闷,几乎要窒息。

我死死盯着灶台上那锅还冒着热气的白粥,铝锅边缘的水汽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锅壁往下滑,在灶台上晕开一圈圈湿痕。胃里的饿意像被冰水浇灭的火星,彻底没了踪影——米粒熬得颗颗开花,浮在清亮的汤里,表面泛着一层细密的米油,在昏暗中闪着温润的光,看着确实是诱人的模样。可我指尖悬在半空,怎么也不敢碰那锅柄,总觉得那清亮的粥水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像夏川由美加藏在和服下的毒针,裹着无害的外衣,实则藏着致命的锋芒。

最终还是收回手,转身抓起灶台上那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包装纸被水汽浸得发皱,印着的“mRE”字样都模糊了,指尖捏上去硬邦邦的,像块风干的木头。我狠狠咬下一大口,“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干涩的麦麸粉末瞬间在嘴里散开,剌得喉咙发疼,连牙龈都有些发麻。可这粗糙的痛感却让人心安——比起那碗精心熬制、藏着未知算计的白粥,这半块冰冷的压缩饼干,反倒踏实得像块救命的石头。

窗外的夜色更淡了些,原本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渐渐被染成发灰的浅蓝,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不是纯粹的白,是混着淡青的微光,像被人在墨汁里滴了滴清水,正慢慢晕开。突然,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是镇口老黄狗旁边那只芦花鸡的声音,尖锐得像破空的警报,刺破了凌晨的寂静,在空旷的天地间荡出长长的回音,连厨房的窗户都跟着轻轻颤了颤。

墙上的老式摆钟还在“滴答”作响,黄铜摆锤撞击钟体的“嗒”声嵌在间隙里,像在给迫近的黎明倒计时。我抬眼扫过钟面,玻璃蒙着层薄灰,却能清晰看见银灰色的指针——时针刚过“4”的刻度,分针精准地钉在“2”上,指向四点十分。离天亮只剩不到一个小时,昨夜的对峙还像在眼前,此刻却只剩满室的虚惊。

我把没吃完的饼干塞进作战服口袋,指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水泥地上没半点声响。转身往门口走时,作战服的衣角扫过灶台,带起几粒细盐,发出“沙沙”的轻响,和刚才夏川由美加银镯里的声响莫名重合,让人心里发紧。

刚拐过走廊拐角,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右侧阴影里站着个人影——是夏川由美加。

她背靠着斑驳的墙根,墙皮剥落处露出青灰色的砖,左手攥在身侧,手里捏着那枚碎掉的樱花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淡粉色的花瓣细屑正顺着指缝一点点漏下来,落在她赤着的脚背上。没有了刚才的温婉笑意,她的眼神冷得像冰,瞳孔缩得极细,死死盯着地面,连眼白都透着股寒气;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没有半分弧度,脸颊的线条都变得锋利起来,哪还有半分“柔弱艺伎”的模样?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快得像流星划过。见我看她,她几乎是立刻转身,和服的淡粉色裙摆扫过墙角的细沙,发出“窸窣”的轻响,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淡粉残影,脚步快得像在逃,眨眼间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只留下空气里残留的、那股廉价的樱花甜香。

我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那副温婉面孔不过是层一戳就破的伪装,这冰寒的眼神,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我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没达眼底,只在唇畔僵成一道嘲讽的弧度。眼神里的警惕还没散,像淬了冰的针,盯着夏川由美加消失的方向——这女人肚子里的坏水,怕是比湄公河底的淤泥还多。

那河底的淤泥我见过,黑沉沉的,裹着腐烂的水草、沉舟的碎木,还有不知多少年月留下的垃圾,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膝盖,连阳光都透不进半分,藏着数不清的龌龊。夏川由美的心思就像这淤泥,表面裹着“温婉”“感激”“喜欢”的糖衣,底下全是见不得光的算计。

刚才那番“我喜欢你”“只想待在你身边”的话,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她递饭团时刻意放软的语调,看我手背伤口时装出来的关切,甚至亲口试吃时嘴角沾着的海苔碎,全是精心编排的戏码。那些甜言蜜语像裹在毒针外的糖霜,看着诱人,一戳就破。

她哪是真的喜欢?无非是两种心思:要么是见我能说动丽丽姐,想拉拢我当她的靠山——青姑会里向来分帮结派,她孤身一人,怕是想借我的势头站稳脚跟;要么就是替丽丽姐来探底,看看我到底是真“心软”还是装糊涂,摸清我的软肋好方便拿捏。从她在走廊里说我“多管闲事”,到厨房上演这场示好的戏码,前后不过十几个小时,变脸比翻书还快,哪有半分真心?

我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压缩饼干,粗糙的包装纸还带着灶台的余温。刚才那口干涩的粉末还剌得喉咙发疼,可这痛感却比夏川由美加熬的白粥踏实百倍——至少我清楚饼干里藏的是麦麸,而那碗粥里,指不定掺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是致幻粉还是缓效毒,谁也说不准。

走廊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吹得我后颈发僵。夏川由美加刚才在阴影里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冷得像冰,绷着的嘴角藏着戾气,跟厨房那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判若两人。那才是她的真面目,是青姑会里淬过毒的刀,温婉不过是她最顺手的伪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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