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阳返魂丹炼成的异象虽被极力约束在紫宸殿范围内,但那瞬间勃发的磅礴生机与奇异丹香,依旧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长安城某些感知敏锐的存在心中荡开了涟漪。皇城上空,无形的气运似乎都凝实了几分,悄然流转。
侧殿内,喜悦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玉瓶被恭敬地呈到李渊面前。丹药静静躺在瓶中,三色流光缓缓运转,美轮美奂,蕴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然而,当公输衍仔细交代服用禁忌与法门时,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更为棘手的问题,浮出了水面。
“陛下,”公输衍的声音因消耗过度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此丹名曰‘九阳返魂’,其性至猛至烈,乃穷极阴阳变化之道,强行逆转生死、弥补本源之逆天之物。寻常水酒,根本无法引化其药力,强行服下,恐如炽铁入冰水,药力未散,龙体先受其冲,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李渊眉头紧锁:“那该以何物为引?”
公输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袁天罡身上,缓缓道:“需得以一种……蕴含极其强大、且充满先天生命精元的‘活血’为引。此血必须至纯至阳,其生命力要沛然到足以承受丹药初化时的猛烈爆发,并能作为‘药舟’,引导这股力量温和渗透陛下四肢百骸、神魂本源,而非粗暴冲刷。”
“活血?”孙思邈捻须沉吟,“人参精粹、灵芝仙露、或是千年妖物的心头精血可否?”
公输衍摇头:“人参灵芝之属,虽蕴生机,却失之‘活’性,难以驾驭此丹灵性。千年妖血……妖气混杂,怨念暗藏,用于此等圣丹,不啻于鸩毒。需得是……真正的神圣之血,或至少是血脉极度纯净、位格极高的超凡生物之活血,且必须新鲜取用,方能保有那份最精纯的生命源力。”
神圣之血?超凡生物?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这比寻找那三味主药听起来更加虚无缥缈!世间哪有神圣?所谓的超凡生物,如蛟龙、大妖,哪一个不是凶威赫赫、踪迹难寻,即便找到,取其活血,无异于虎口拔牙!
刚刚燃起的希望,仿佛又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何处去寻这等……活血?”房玄龄的声音干涩。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东海龙族,但立刻否决。且不说刚刚拒绝了对方的要挟,就算对方肯给,那等条件下取得的龙血,谁敢用于陛下疗伤?
李渊的目光也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体内那股阴寒咒力似乎因他情绪的波动而又开始隐隐作祟,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宗正卿、淮安王李神通,忽然迟疑地开口:“陛下,诸位……若说神圣超凡,血脉高贵……我李氏立国,追尊老子为圣祖……这……”
他话未说完,袁守诚便轻轻摇头:“王爷,圣祖之事,关乎道统与血脉昭穆,乃精神信仰所系。然取其活血……缥缈难及,无从下手。且圣祖超脱物外,是否尚留血脉于世,尚未可知。”这话说得很委婉,实则否定了这个方向。老子乃是道家哲学意义上的始祖,并非真的留下可以抽血的直系后代。
杜如晦沉吟道:“或可问之于佛门?听闻西域有天竺高僧,或有舍利圣物……”
“不可!”这次出声反对的是萧瑀,他虽信佛,但此刻却异常坚决,“佛门之物,其性偏寂,与此丹至阳刚烈之气恐有冲突。且陛下乃真龙天子,岂可轻易受异域法门之物为引?于礼不合,于理亦恐有碍。”这代表了朝中一部分重视华夷之辨和本土道统官员的观点。
陈叔达也点头附和:“确是此理。”
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一个个提议被提出,又被否定。丹已成,却卡在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上。
突然,袁天罡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决绝:“或许……有一线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师兄?”袁守诚疑惑地看向他。
袁天罡看向李渊,沉声道:“陛下,诸位相公。贫道想起师门一桩极古老的秘辛。师尊当年云游时,曾于终南山深处一处上古洞府残迹中,发现半卷残碑,其上铭文模糊,提及远古时期,人族与龙族并非全然敌对,曾有极少数人族先贤,与某些‘守序’的龙族分支有过盟约甚至通谊。其中便提到一支名为‘泾河龙府’的水系龙族。”
“泾河龙府?”众人皆是一怔。泾河就在长安左近!
“不错。”袁天罡继续道,“碑文提及,此支龙族虽非四海龙族那般势大,却也是正统龙裔,血脉相对纯净,因其祖上曾受某位人族圣皇恩惠,立誓世代镇守泾河水脉,庇佑关中。其性与那些桀骜贪婪的四海龙族或有不同,或可沟通。”
这个说法,无疑带来了新的方向!
“袁师之意是……向这泾河龙府求取龙血?”房玄龄立刻抓住关键。
“正是。”袁天罡点头,“然此事亦极为艰难。一则,年代久远,不知这泾河龙府是否尚存,或其是否还认古老盟约。二则,龙族高傲,即便肯认,求取龙血亦是极大冒犯,需付出何等代价,尚未可知。三则,时间紧迫,陛下龙体恐难久持。”
希望有,但困难重重,且时间不等人。
李渊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不适,目光锐利地看向袁天罡:“袁师,若让你去,你有几成把握能见到那泾河龙王?又能有几成把握说服他予血?”
袁天罡沉吟片刻,坦然道:“贫道可凭借师门渊源与那残碑信物,尝试沟通龙府,见到龙王或有五成可能。但说服其予血……贫道实无把握。龙血于龙族而言,珍贵无比,更关乎尊严。”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五成见面的机会,说服机会渺茫。这更像是一次赌博。
“陛下,”李神通再次开口,语气凝重,“即便袁师能成功,向一方龙王求血,此事……该如何定性?是朝廷敕封?是平等交易?还是我大唐有求于彼?这其中的分寸,关乎国体,不得不慎啊!”宗室最在意的,永远是皇权的威严和帝国的体面。
这确实是个难题。若以朝廷名义敕封求血,显得大唐低了一头;若平等交易,对方会索要什么?若被视为乞求,更是奇耻大辱。
李渊沉默良久,眼中光芒变幻不定。体内的寒气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但帝王的骄傲和深远的考量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最终,他做出了决断。
“朕,不以大唐皇帝的身份。”李渊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袁师,你便以你个人,以终南山道统传人的身份,持那古碑信物,去泾河水府,拜会那位龙王。提及古老盟约,言及人族圣皇后裔、当代人皇需借宝血疗伤,延续国祚,庇佑万民。此非朝廷之事,乃……故人之后的请托,亦是延续古老的守望相助之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你可承诺,若得臂助,朕……李渊,铭记于心。泾河水脉,只要不行洪滥灾,伤及黎民,大唐永世不犯,并可为其正名,立祠享祀,受万民香火,助其修行。但,若其提出非分之请,或有损国格民利……袁师,你当知如何应对。”
这番话,极有分寸。以个人和道统名义出面,避免了朝廷直接低头。承诺“铭记于心”和“正名享祀”,给出了足够的回报和尊重,对龙族而言,正统的名份和香火愿力或许比金银财宝更重要。但同时,也划下了红线,不得有损国格民利。
这既保全了帝国体面,又展现了足够的诚意,还将皮球巧妙地踢给了对方,看那泾河龙王如何接招。
袁天罡深深一揖:“贫道明白。陛下圣明,此策甚妥。贫道这便去准备,即刻前往泾河!”
“有劳袁师了。”李渊颔首,眼中带着殷切的期望与沉重的托付。
袁天罡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之中。
等待,又一次更为紧张的等待。
这一次,等待的不再是药材,而是一个未知存在的回应,关乎着丹药能否顺利服下,关乎着皇帝的生死,甚至隐隐关乎着未来大唐与这些隐藏在世间的超凡存在将以何种方式相处。
殿内无人离去。李渊闭目养神,竭力压制伤势。众臣肃立无声,各怀心思。房杜二人眉头紧锁,计算着各种可能。萧瑀、陈叔达面露忧色,既担心陛下,也担忧与异类交通可能带来的非议。李神通则手按佩剑,似乎一旦谈不拢,就要调兵围了那泾河。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风雪更急。
突然……
殿外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并非脚步声,而是一种低沉威严、仿佛源自水底深处的嗡鸣!紧接着,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湿润水汽与磅礴生命威压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在紫宸殿外!
守卫的玄甲军士兵如临大敌,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刀的冲动!
袁天罡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殿门口,他的道袍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似乎消耗极大,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的身后,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水汽凝聚而成的、略显模糊却威严无比的虚影,那是一个头戴冠冕、面容隐藏在氤氲水光中的龙首人身形象!
虚影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殿内众人,最后定格在端坐于上的李渊身上。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苍老而充满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众人心底响起,带着隆隆的回音,仿佛来自深渊:
“人族帝王……便是你,欲求本王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