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停稳,沈知微便掀帘而下。禁军统领上前禀报,东华门外那名乞丐已被控制,铜牌验过无误,确是前日失踪的密探同伙。她只点头,未多言。
她快步穿过宫道,裙裾扫过石阶边缘。昨夜未眠,眼下微沉,但她脚步未缓。乾元殿内朝议已开,主战派的声音隔着殿门都能听见。
“北狄如今粮草断绝,军心涣散,正是出兵良机!”
“再不动手,等他们缓过气来,边关永无宁日!”
沈知微踏入殿中,目光一扫。主战派将领站在前列,甲胄未卸,声如洪钟。几名宗室老臣坐在侧席,频频颔首。裴砚端坐龙椅,面色冷峻,未发一语。
她立于丹阶之下,袖中指尖轻点,默数心镜系统冷却时间。还差片刻。
主将又道:“臣已得确切消息,北狄主力南调镇压饥民,三座归还城池空虚无备。若我军五日内出关,可直取云岭,收复失地!此乃天赐战机,不容错失!”
礼部尚书周廷章起身附和:“陛下,将士请战,民心可用。若一味退让,岂不令天下耻笑我大周怯懦?”
群臣躁动,呼声渐高。
沈知微闭了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目标锁定主将。
三秒静默。
机械音浮现:【裴昭殿下许我节度使之位,只要促成北伐……北狄那边也答应了,西线会佯攻牵制,让我军长驱直入……其实他们早有埋伏,就等我们孤军深入……】
她睁开眼,眸光清冷。
这哪是战机,是杀局。
她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压下嘈杂:“诸位口口声声‘战机已至’,可有真凭实据?还是只凭一纸传言,就想兴兵五十万,拿将士性命去赌?”
主将转身,眉头紧锁:“贵妃此言何意?军情紧急,岂容妇人质疑?”
“妇人?”沈知微冷笑,“那你告诉我,你的情报从何而来?”
“自是有可靠来源!”他挺胸昂首,“边关斥候七日前传回,北狄调兵南下,云岭仅留老弱残兵驻守。”
“哦?”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图,展开于御案之上,“那你看这是什么。”
裴砚低头审视。图上山川走势清晰,兵力标注详尽——云岭驻骑兵两万,风峡设伏弩营,石门外三十里有千骑轮巡,斥候哨点密布。
“这是兵部三日前呈递的密档。”沈知微道,“与你所说,截然相反。”
主将脸色微变:“这……这不可能!我的情报也是绝密渠道所得!”
沈知微再度闭眼。
【心镜系统,冷却结束】
【启动】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说是裴昭亲信送来的情报……叮嘱不可外泄,也不准追问来源……只说一旦开战,功劳算我的……】
她睁眼,直视主将:“你的‘绝密情报’,是裴昭伪造的。”
满殿哗然。
“荒谬!”主将怒喝,“你有何证据?不过是一张图,就能否定前线军报?”
“证据?”沈知微抬手,指向图中一处标记,“你可知云岭西侧有一处隐秘盐井?北狄每年借此换铁造甲。若其主力南调,怎会留下三千精兵守井?又怎会在风峡加筑箭楼七座?这些细节,只有兵部密探才能知晓。你的‘情报’,连盐井都未提一句。”
主将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裴砚缓缓起身,目光如刀:“你说的情报来源,是谁给的?”
“这……”主将额角渗汗,“是……是匿名密信,署名不详。”
“匿名?”沈知微冷笑,“但你明知可疑,仍执意鼓吹出兵。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殿内寂静。
一名宗室老臣突然站起,指着沈知微:“贵妃屡次插手军政,已是越矩!如今更以一张图、几句臆测,污蔑前线将领勾结逆王,居心何在?莫非是想借机揽权,把持朝政?”
有人附和:“对!妇人干政,自古乱国之源!”
“陛下明鉴,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沈知微不恼,只看向裴砚:“臣妾今日若顺了他们的意,点头出兵,三日后大军入伏,尸横遍野,那时谁来负责?是这些喊着‘宁战不屈’的大人们,亲自带兵上阵吗?”
无人应声。
她继续道:“我不出声,便是纵容。我不揭破,便是害国。若因我说真话便是干政,那这政,总得有人管。”
裴砚终于开口:“她若真想掌权,昨夜便可放粮纵战,借机收拢兵权。但她没有。她查出了火甲,拦下了毒弩,现在又揭了假情报。你们呢?除了喊打喊杀,做了什么?”
殿内鸦雀无声。
主将低头,手微微发抖。
裴砚环视群臣,声如寒铁:“和谈是上策。三城归还,百姓得安。粮草即日启运,由王令仪押送,沿途设防,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但朕也警告北狄——若敢毁约,五十万大军即刻压境,犁庭扫穴,不留余地。”
主和派大臣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主战派将领僵立原地,脸色灰败。周廷章垂首不语,手指紧紧掐住袖口。
沈知微退后一步,立于丹阶之侧。她知道,这一局暂时压下,但暗流未止。
裴砚看向她:“你方才说,情报是裴昭伪造的。他如何得知北狄布防虚实?”
“他不必全知。”她说,“只需知道我们想知道什么。他故意放出‘北狄虚弱’的消息,再通过亲信层层传递,让人以为是内部密报。这些人急于立功,或是贪图爵位,自然愿意相信。”
裴砚眯眼:“他是想逼我们出兵,制造大败,动摇国本。”
“不止。”沈知微摇头,“他还想让我们与北狄彻底决裂。一旦开战,粮道断绝,边民逃亡,朝廷不得不加重赋税。民心一乱,他那些残党才有机会死灰复燃。”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打算怎么应对?”
“先放风出去。”她说,“就说朝廷已识破假情报,正在追查幕后之人。让他们慌。”
“然后呢?”
“然后等。”她淡淡道,“等那些收到裴昭密令的人,坐不住。”
裴砚盯着她,忽而低笑一声:“你比朕狠。”
“我只是不想再等人用命去试。”
殿外传来钟声,晨光斜照,映在龙椅一侧。一名内侍捧着文书快步走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鸿胪寺核查完毕,北狄使团随行人员中,发现三人身份造假,户籍记录皆为伪造。”
沈知微眼神一动。
“查下去。”裴砚下令,“所有入境者,重新盘问。一个都不准漏。”
内侍领命退下。
沈知微看着那份名单,指尖轻轻划过其中一行名字。
这三个假身份,都曾在裴昭府中出现过。
他们是来接头的,不是来谈判的。
她抬头,正要说话。
裴砚却先开口:“你刚才说等他们坐不住。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
“传假令。”她说,“冒充朝廷密使,命令边军提前行动。或者,在押粮途中制造冲突,嫁祸北狄。”
“那你准备派谁去盯着?”
“我已经派人去了。”她声音平静,“就在你下令王令仪押粮时,我就让雪鸢带了一队暗卫出发。她们不会露面,但会盯着每一辆粮车,每一个换防的士兵。”
裴砚看着她,许久未语。
他知道,她早已布下暗线。
她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你信得过雪鸢?”他问。
“她不敢不信我。”沈知微说,“上次她想给我下药,被我当场抓住。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背叛的代价是什么。”
裴砚点头,不再多问。
这时,殿外又一名禁军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东华门查获一封密信,藏在乞丐的鞋底。信上只有一个字——‘动’。”
沈知微接过信纸,指尖抚过那个墨迹未干的字。
笔锋急促,像是仓促写下。
是同一个密探的字迹。
她抬眼看向裴砚。
“他们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