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宫门前戛然而止,斥候滚下马背,手中军牌高举过头。他满脸风尘,额角带血,声音嘶哑却清晰:“西北急报——疏勒守将失联,三屯堡烽火连熄七日!”
沈知微站在玉阶之上,目光落在那张被风吹得发皱的军牌上。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示意内侍接过情报。
裴砚坐在龙位,指节轻叩扶手。他看了沈知微一眼,见她眉心微凝,便知此事不简单。
“兵部何在?”他开口。
值夜郎中快步上前,双手呈上西北驻军粮草调度册。沈知微接过账册,翻到疏勒一栏,指尖停在一条记录上:“本月调粮三百石,用途注明‘马疫减员’?”
郎中低头答道:“是。据报马群染疾,死伤过半,故减哨防。”
沈知微合上账册,轻轻放在御案上。她闭了眼。
心镜启动。
目标:兵部郎中。
三秒。
“但凭裴公子吩咐,只说马疫减员,无人细查。”
她睁开眼,指尖在案边轻轻划了一下。
这人姓陈,父亲曾是裴昭幕僚,早年因贪墨被贬,如今儿子却能在兵部执掌边军粮册。巧合太多,便不是巧。
她抬头,语气平静:“你办事一向稳妥,这次也无差错。退下吧。”
陈郎中拱手退出大殿。
裴砚等他走远,才低声问:“有鬼?”
“不是北狄。”沈知微摇头,“是旧毒复发。”
她转身走向地图台,手指从疏勒一路向东,划过玉门关、敦煌、凉州,最后停在长安以西的几处驿站。“若真有马疫,户部必有备案。可我刚让女官去查,近十日并无药材调拨记录。他们用假病名瞒报军情,目的只有一个——为大军调动腾出空档。”
裴砚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裴昭已死,谁还有胆子动刀兵?”
“他虽死,党羽未绝。”沈知微盯着地图,“当年他起事前,先扰幽州引主力东调,再突袭洛阳。如今故技重施,打着西域旗号犯边,实则想牵制我军西顾,好让内应脱身或反扑。”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谍网女官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密报!龟兹以西发现游骑万余,打着‘复正统’旗号,所用令符与裴昭私铸军印一致。更异者,他们绕开北狄防线,直逼玉门关外,似有意避开我军耳目。”
沈知微眼神一冷。
裴昭死后,其党羽销声匿迹近两年,如今竟勾结西域再起风波。这不是残党作乱,是早有预谋的死灰复燃。
她再次闭眼。
心镜启动。
目标:鸿胪寺小吏——就是昨夜匆匆离殿那个。
三秒。
“西域使团今夜必见裴府遗老,信已送到。”
她猛地睁眼。
果然。这些人没散,他们在等时机。五城交割刚定,朝局稍稳,他们就动手了。内外勾结,步步为营。
“西域使团现在何处?”她问。
“已在鸿胪寺安顿,明日请见陛下,名义是商谈互市。”
沈知微冷笑。“互市?他们是来探虚实的。”
裴砚沉声道:“要不要先抓人?”
“不能抓。”沈知微摇头,“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他们背后还有人在暗处,我们一动,对方立刻藏得更深。不如放线,看他们能牵出谁来。”
她转身走到御案前,提笔写下一份名单。“设宴鸿胪寺,款待西域使团。请几位边臣赴席,包括刚才那位陈郎中,还有凉州参军李承业、工部屯田司主事赵元礼——都是近年升迁太快、背景不清之人。”
裴砚扫了一眼名单,明白她的意思。“你想看他们谁会露馅?”
“对。”她说,“真正干净的人不怕查,怕的是那些心里有鬼的。只要他们敢接头,谍网就能顺藤摸瓜。”
女官领命而去。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烛火跳了一下,映在沈知微脸上,光影分明。
裴砚看着她。“你早就怀疑朝中有问题?”
她轻轻摇头。“我不是怀疑,我是知道。裴昭不会白白死去。他那样的人,一定会留后手。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顿了顿。“但他们忘了,越是风平浪静,越容易听见水下的动静。”
夜深,勤政殿灯火未熄。
沈知微立于长阶之上,手中握着最新密报。纸页边缘已被她捏出褶皱,字迹清晰写着:“酉时三刻,陈郎中离署,行至朱雀街西巷,与一蒙面人交接文书,内容不明。”
她没有动。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砚披着外袍走来,站在她身旁。“谍网已布控,只等他们下一步动作。”
“嗯。”她点头,“只要他们敢联络裴昭旧部,就能追到根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
“还不急。”她说,“现在抓一个两个没关系的人没用。我要的是整个脉络——谁在传信,谁在供粮,谁在替他们遮掩军情。”
她抬眼望向北方。
星空之下,边境烽燧依旧沉默。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一支看不见的军队正在悄然集结。
但她知道。
风从廊下穿过,吹动她的袖口。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上次送信去玉门关的驿卒,是谁派的?”
裴砚皱眉。“按例由兵部签发路引,具体经手人……需查。”
她立刻回头唤内侍:“去查今日所有出城驿报的签押名录,尤其是送往西北方向的,一个都不能漏。”
内侍领命奔出。
裴砚看着她。“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根线。”她说,“一根能把鸿胪寺、兵部、西域和裴昭余党串起来的线。只要找到它,就能扯出整张网。”
片刻后,谍网女官再度现身,声音压得很低:“查到了。今晚有一封加急驿报,盖着兵部印,送往疏勒方向。但内容不是军令,而是一份货单,列着药材、布匹、铁器——全是违禁品。”
沈知微眼神一凛。
“谁签发的?”
“陈郎中亲笔签署,理由是‘赈济边民’。”
她冷笑。“赈济?这是给叛军补给。”
她当即下令:“扣下那封驿报,换掉内容,改成‘粮草已备,静待指令’。再派一名可信之人伪装驿卒,带着假信出发。”
裴砚明白她的意图。“你是想让他们自己暴露接头点?”
“对。”她说,“他们会派人去截信,或者去取货。只要动手,就是破绽。”
女官领命退下。
殿前只剩两人。
裴砚看着她侧脸。“你觉得,他们还会再动?”
“一定会。”她说,“因为他们以为局势在他们掌控之中。”
她转身准备回殿拟令,忽然停下。
远处宫道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走得极快。
那是工部主事赵元礼的随从,白天刚参加完边务会议。
她眯起眼。
“盯住他。”她低声说,“看他去哪里。”
内侍应声而出。
她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
这一局,才刚开始。
她知道,对方也在等着她出手。
那就看看,谁能先摸到对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