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朱笔,案头那份假边防图已被红笔圈出多处陷阱。阳光照在铁岭口的标记上,映得那两个字格外刺目。
她抬手抚了抚发间的白玉簪,目光落在新呈上来的奏章上。这份折子来自礼部,是关于三年来科举录名的汇总簿册。她早前已向裴砚提议复查,理由冠冕堂皇——为防遗珠之憾。
裴砚准了。
早朝刚散,百官退去,唯有主考官徐明远留在殿中回话。他年近五旬,身着紫袍,面容端正,说话时语气平稳,滴水不漏。
“今科取士,皆依文章高下而定,无一徇私。”他说完,微微躬身。
沈知微坐在帘后,不动声色。就在他提到一名落榜考生名字时,她默念启动系统。
三秒静默。
心声入耳:“此人卷面工整,论策有力,可惜出身寒门,若真点了,世家那边如何交代?”
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顿,随即收回视线。
“徐大人辛苦。”她开口,“本宫听闻今年有位豫州考生,文章直指田赋弊端,颇具胆识,却未上榜,不知为何?”
徐明远神色不变:“文章虽好,但引经据典有误,按例不得录。”
她说:“可否调卷一看?”
“已归档入库,需时日调取。”他答得利落。
沈知微点头,不再追问。
退朝后,她召见了陈砚之。年轻人二十出头,眉眼清正,进退有度。他是去年进士第三人,因策论敢言被她亲自点入翰林院。
“你与今科几位上榜者同乡?”她问。
“回娘娘,有三人出自豫州。”陈砚之答。
“你去走动走动。”她说,“问问他们备考时可曾拜见过主考官门生,有没有人提过‘润笔’二字。”
陈砚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低头应下:“臣明白。”
两日后,陈砚之回报。
他在一次酒局上旁敲侧击,果然有一名新科进士醉后吐露:“前十名都有打点,我花了三千两才进了榜单。”
陈砚之不动声色,继续套话,终于从一人嘴里听到一个名字——徐府管家徐福,专管“文墨往来”。
沈知微听完,闭目片刻。
次日朝会,她突然发问:“徐大人,上届落榜卷中有一篇《均田议》,你当时批的是‘立意尚可,辞不达意’,可记得?”
徐明远一愣,忙道:“确有此评。”
“那篇文章主张废除豪强占田,重分荒地,你说它辞不达意?”她追问。
“这……”他略显迟疑,“确有激进之处。”
就在这一瞬,她再次启用系统。
目标锁定徐明远。
三秒静默。
心声浮现:“那卷子是我亲手压下的,五千两白银不能白拿。王家送钱时说得清楚,只要他们子弟进前三,事后另有厚礼。”
她睁开眼,眸光冷了几分。
当天夜里,青鸢带人潜入徐明远城外别院。书房暗格被打开,取出一本薄册,上面记录着近三年行贿名单、金额与对应录取名次。
沈知微在含光殿看完抄件,命人誊抄三份,一份存档,一份交都察院备查,最后一份,她亲自收进匣中。
三日后,太极殿设科举复核听证。裴砚亲自主持,十名落榜考生代表列席,徐明远奉召入殿。
沈知微当众展开那份《均田议》。
“此文作者陈延年,豫州农户之子,十九岁应试,通篇无错字,引《孟子》《盐铁论》精准,却被评为‘辞不达意’。”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诸位可愿一听全文?”
无人反对。
内侍朗声诵读。文章层层推进,逻辑严密,最后直指世家兼并土地之弊,呼吁朝廷重查田籍。
读完,满殿寂静。
沈知微看向徐明远:“你今日仍坚持此评?”
徐明远额头渗汗:“文章……确有过激之语。”
“过激?”她冷笑,“那你心里真正所想,本宫倒听得清楚——‘那卷子是我亲手压下的,五千两白银不能白拿’。”
徐明远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
“我说你收受贿赂,勾结世家,操纵科举。”她站起身,从袖中抽出抄件,“这是你管家徐福记录的账册副本,写明每一笔银钱与录取名次的对应关系。你还要狡辩?”
徐明远踉跄后退一步:“这……这是伪造!有人陷害!”
“陷害?”她抬手,示意内侍呈上物证,“账册用的是你们徐府特制的松烟墨,纸张出自江南李记书坊,每月只供徐府十刀。你敢说这不是你家的东西?”
徐明远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裴砚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他猛地一拍扶手:“来人!”
四名禁军上前,将徐明远当场拿下。
“革职下狱,交大理寺严审。”裴砚下令,“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停职待查。”
他又看向沈知微:“科举乃国本,你全权督办清查司,务必彻查到底。”
她点头:“臣妾遵旨。”
退朝后,裴砚独留片刻。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他说。
“只是怀疑。”她答,“科举多年由世家把持,寒门难登龙门,若再不清查,朝廷迟早变成他们的私产。”
裴砚沉默片刻:“你放手去查。若有阻力,朕亲自压下去。”
他说完转身离去,玄袍背影挺拔如松。
沈知微回到含光殿,烛火已燃起。她翻开清查司首份密报,上面列出七名疑似舞弊考官的名字,其中三人与王氏、李氏等大族有姻亲关系。
她正看着,青鸢悄然入内。
“娘娘,陈砚之昨夜收到一封匿名信,劝他莫要多管闲事。”青鸢低声说,“信是从城南驿站递来的,没有署名,但笔迹经过处理,极可能是徐福的手笔。”
沈知微合上密报:“徐福还没抓到?”
“还在搜捕,他昨夜逃出了城。”
“不必追了。”她淡淡道,“让他跑。他每联系一个人,咱们就能挖出一个暗桩。”
青鸢点头:“属下已安排人在驿站、茶楼、客栈布眼线,一旦他露面,立刻上报。”
沈知微拿起朱笔,在名单上圈出第三个名字。
“这个人,最近常去城西书肆,说是买古籍。”她说,“你让陈砚之找个机会,假装偶遇,探探他的口风。”
“是。”
青鸢退出去后,沈知微吹熄一盏烛火。殿内光线暗了一角,她的脸半隐在阴影里。
她盯着那份名单,手指缓缓划过最后一个名字——赵元衡,礼部侍郎,王令仪的远房叔父。
笔尖顿住。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重新点燃那盏熄灭的灯,火光跳了一下,照亮案上那支白玉簪。
簪子很旧了,边缘有些磨损,但她一直戴着。
她伸手摸了摸簪头,然后继续写字。
一笔一划,稳而有力。
门外脚步轻响,青鸢去而复返。
“娘娘,城东客栈有个伙计说,今晚来了个穿灰袍的男人,住店时不登记姓名,只给了块银牌子。”她压低声音,“牌子上有徐家印记。”
沈知微停下笔。
“盯住他。”她说,“不要惊动,看他见谁。”
青鸢应声退下。
沈知微坐回案前,却没有继续写。她盯着烛火,眼神沉静。
火芯爆了个小火花,溅出一点黑灰,落在纸上,像个小墨点。
她拿笔轻轻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