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走后,沈知微没有起身。她盯着桌上的《安民书》看了一会儿,抬手将那枚香囊放进抽屉,锁好。
天刚亮,宫人送来西北军报。太子已入边营三日,一切如常。她翻开随行女官密信,字迹潦草:“将士衣甲陈旧,面有菜色,粮仓不见新米。”
她放下信纸,闭眼默念:查看西北守将内心。
三秒静默——
【“只要拖过十日,新饷未到,旧账就再也查不清了。”】
她睁开眼,提笔写下一道密令,用凤印封缄,交给候在门外的内侍:“快马送至太子行辕,不得延误。”
当夜,她再次启动系统,目标仍是守将。这一次,心声更清晰——
【“那五千石粮,只发了两千,余下的……够我再置两处庄子。”】
她将纸条烧了,坐在灯下等消息。
七日后,快马加鞭带回太子回禀:粮仓已查,库存不足上报三成;兵册虚报三百余人,皆为“幽灵兵”;私库搜出藏粮八百石、白银万余两,刻有军用印记。
她看完折子,起身走到窗前。阳光照在袖口,她拍了拍灰尘,转身继续批阅文书。
——
西北边关,风沙漫天。
太子裴昭衍站在校场高台,身后是三辆满载粮米的马车。他扫视台下十万将士,声音沉稳:“本宫奉旨补饷,今日起,积欠半年之粮,尽数发放。”
台下无人应声。士兵们低头站着,有人脚上穿的是草绳绑的破靴,有人披着打满补丁的旧袍。
一名副将低声劝道:“殿下,这些人常年被压着,怕是不信朝廷真能发粮。”
太子没答话,抬手一挥。衙役押着守将上来,五花大绑,跪在台前。
“此人任守将两年,克扣军饷,虚报兵额,私卖军粮。”太子朗声道,“你们吃的每一口粗糠,都是他从你们嘴里抢走的。”
老卒李大河站在前排,手里攥着断刀柄。他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喉咙动了动。
守将突然抬头喊冤:“殿下!朝廷拨款迟滞,末将不得已才……”
“放屁!”太子一脚踹翻案桌,“朝廷每季足额拨饷,账目清清楚楚!你让将士啃树皮,自己却在城里买了三处宅院,还嫌不够?”
人群骚动起来。
太子挥手,亲兵抬出账本和银票:“这是他在私兑坊存银的凭证,这是他买地的契书,这是他姘头开的酒楼流水。哪一笔,不是用你们的命换来的?”
李大河忽然往前一步:“大人!我们连冬衣都发不齐,去年冻死了十七个兄弟,尸首埋在北坡,连棺材都没有!”
太子转头看他:“你说得对。所以今天,不仅要发粮,还要发布匹、盐铁、棉袄。每人两套,当场领取。”
又有年轻士兵喊:“那以后呢?会不会又被人吞了?”
太子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份黄纸:“这是母后拟定的‘兵营直领制’。今后军饷按月直达兵营,由各队推选三人签字领取,任何人不得经手。若有克扣,杀无赦。”
全场死寂。
片刻后,李大河扑通跪下,双手捶地。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整排整排的人跪了下来。
有人开始哭,有人仰头咬唇,有人把脸埋进臂弯。
太子抬手:“开仓!”
粮车打开,白米倾泻而下。士兵们排队上前,接过粮袋时手都在抖。一个老兵抱着米袋坐地上,抱着不肯撒手,嘴里喃喃:“够了……够活到明年春了……”
发放完毕,太子立于高台,环视四方:“父皇派我来,不是看你们忍饥挨冻的!从今往后,谁敢克扣你们一粒米,我就砍他一颗头!”
十万将士齐声高呼:“太子千岁!”
声浪冲天,远处烽火台次第点燃,平安信号传向京城。
——
京城,凤仪殿。
沈知微正在批阅地方屯田奏折,内侍匆匆进来,递上一封急报。
她拆开看完,轻轻放在桌上。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册子,翻到某页停下。上面记着三年前西北军饷拨付记录,红笔圈出几处异常支出。那时她还未入宫,只是偶然听父亲提起一句:“那边的人,吃相太难看。”
如今,那笔账终于清了。
她合上册子,重新锁进柜中。
下午,裴砚派人送来新的边报:守将押解途中,其党羽两名试图劫囚,已被格杀;其余涉案军官停职待勘;太子暂留边关巡视防务,十日后启程返京。
她看完,提笔回复:“准。”
写完盖印,交给内侍。
傍晚,王令仪过来请安,带来一份六宫名录。“东宫新增八名侍女,皆经查验无误。”
沈知微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王令仪犹豫了一下:“听说太子在西北当众发粮,将士跪谢,喊了千岁。”
沈知微看着她:“你觉得如何?”
“太子……像您。”王令仪低声道,“不动声色就把事办成了。”
沈知微没接话,只说:“明日召见医署提点,商议防疫香囊量产之事。”
王令仪告退后,她独自坐在灯下,翻看太子巡边日程表。手指停在“返程日期”那一栏。
她取出一枚铜符,放在手心摩挲。这是早年母亲留给她的信物,后来被她改造成密令传递的凭证之一。如今,它已用过七次,每一次都指向一个贪腐节点。
这次西北之行,是第八次。
她将铜符收进贴身荷包,吹灭蜡烛,回房休息。
——
十日后,太子返程至潼关。
随行官员提议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行。太子同意,入住驿馆。
夜里,一名小吏端茶进来,说是当地县令所赠新采春茶。
太子正要接过,忽然想起临行前母后叮嘱:“凡饮食,必先验毒。”
他摆手拒绝:“不必了。”
小吏退下后,太子召来亲卫:“去查这茶是谁准备的,有没有经过厨房统管。”
亲卫领命而去。
片刻后回报:茶是县令亲随送来,未走驿馆茶房流程;茶叶产地标注模糊,开封后有淡淡涩味。
太子立刻下令封锁该批次茶叶,并传唤县令。
县令赶来时脸色发白,跪在地上直磕头:“殿下恕罪!小人不知这茶有问题,是……是有人塞进礼单的!”
“谁?”太子问。
“是……是守将的弟弟托人送来的,说是一点心意,求我帮忙递上去。”
太子冷笑:“他倒是不死心。”
他提笔写信,密封后交给心腹:“连夜送回京城,交皇后亲启。”
窗外,月光斜照在案上那包未拆封的茶叶上,叶尖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灰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