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笔,指尖在案角轻点了一下。内侍递来的急报还摊在桌边,北境商队三日后抵京的事尚未处理,她却已嗅到另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礼部一名小官刚走,汇报的是商税登记进度。那人说话规矩,行礼周正,可就在转身出门那一刻,系统突然响起冰冷提示音。她闭眼三秒,听见了那人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
【那三家人今晚必遭大火,烧干净了,谁还敢去报名入仕?】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天色上。三大商行的名字在脑中浮现:广源号、恒通记、瑞丰栈。这三家是新政首批试点,若真被毁,不只是财产损失,更是对整个商贾群体的震慑。
她立刻召来密探统领,声音压得极低:“调御前亲卫,伪装成伙计,连夜入驻三家商行。屋顶备水缸和防火毡,巷道口设暗哨。对外只说防春燥失火。”
统领领命退下。她又命人通知京兆尹,加派巡夜队伍,重点巡查西市与南坊一带。所有命令都以“预防火灾”为由,不留半点痕迹。
夜深时,她仍坐在政事偏殿,面前堆着各地呈上的商籍申请名录。烛火跳了跳,她抬手拨了下灯芯,没有抬头。
子时三刻,第一封回报送到。
恒通记后院有黑影翻墙而入,四人分头行动,一人刚点燃柴堆,屋梁上鸣镝破空,埋伏的弓弩手立刻现身。巡夜队从两侧包抄,动作干脆利落。三人当场被擒,一人跳河逃窜,水牢班早已候在岸边,直接拖上岸绑了。
搜身时,在每人怀中发现半块青铜令牌,纹路残缺,但能辨出是某个老士族的族徽标记。火种未及引燃主库,只烧了一小堆杂物,很快扑灭。账册货物完好无损。
第二封报文紧随其至。
广源号门前出现可疑人物徘徊,守夜伙计按预案故意高声谈论“东家明日要运走一批丝绸”,诱使对方靠近。那人果然掏出火折子准备潜入侧仓,被暗处冲出的卫兵按倒在地。搜出浸油麻布和硫磺粉包数个。
第三封消息最迟送来。
瑞丰栈地处城西要道,本以为最难防守,反倒最为平静。原来纵火者见前两处失利,不敢轻动,中途折返。但在城外十里坡被蹲守的密探截住,人赃并获。
三处皆安。
天未亮,沈知微已起身更衣。她将三份供词并排铺开,又取出那几块青铜令牌,用白纸拓下纹样。纸面清晰印出断裂的兽首与环形铭文,正是崔氏一族的旧徽。
早朝钟响。
裴砚立于龙位之前,面色冷峻。士族代表联名上书,称昨夜火灾系商贾自导自演,只为博取朝廷同情,趁机谋利。言辞激烈,要求彻查三商家族,暂停商籍入仕。
沈知微缓步出列,手中捧着拓片与供词。
“诸位大人说这是商贾自焚?”她将供词展开,“可这些人身上搜出的令牌,出自崔府匠作司。若真是商贾自己放火,为何要用敌对家族的信物?”
朝臣默然。
她继续道:“再说动机。若为诈财,该烧银库、毁账本,可他们烧的都是空仓和柴草堆。图什么?图名声?还是图让朝廷收回成命?”
有人低声反驳:“或许是为了激起民愤,逼朝廷保护他们。”
“那就更说不通。”沈知微抬眼,“若想逼朝廷出手,何必等到新政第一天才演戏?过去三年为何不动?偏偏选在这个风头浪尖,冒着杀头风险自毁家业?”
她将拓片举高:“这块令牌,经工部比对,确属崔氏私铸。近十年只用于府中护院调令。如今出现在纵火者身上,解释何在?”
大殿一片寂静。
裴砚站起身,扫视群臣:“朕推新政,不是为了听你们阻拦商路、打压百姓。商贾纳税养国,比某些空谈礼法却不缴一文的大族更有功于社稷。”
他声音陡沉:“纵火案幕后主使,严审到底。崔氏暂削三年科举荐额,不得推举一人入仕。”
话音落下,几名士族官员脸色发白,低头不语。
第三日清晨,三大商行负责人齐聚宫门外。
他们身穿素袍,手持红帖,正式递交入仕文书。礼部当众查验资格,确认无误后录入名册。广源号东家曾任西域贸易使副使,通晓七国言语;恒通记掌舵人多年主持南北粮运,灾年曾捐米千石;瑞丰栈主人则资助过三所义学,惠及寒门学子。
名单公布当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商户也能做官了。”
“不止做官,还能参议政事。昨儿茶馆里贴了告示,说以后市舶司要选商人当差。”
“这不是乱套了吗?读书人还没位置,倒让卖货的上来了?”
“你懂什么!人家可是百年老字号,交的税顶你十户人家。再说,皇后娘娘亲自批的名单,哪个不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西市一家酒楼里,两个中年男子低声交谈。
“这一招狠啊。表面是给商人出路,其实是拆咱们的根。”
“可不是。以后税制改革、市场定价,全由这些懂行的人说了算,我们拿什么争?”
“关键是……她怎么知道我们会动手?计划只有几个人知道,连火油都是分批买的。”
“除非……有人心漏了。”
皇宫内,沈知微正与户部官员议事。
《商税细化条例》初稿摆在案上,她逐条审阅,朱笔圈改。一处提到“跨境交易抽成比例”,她停顿片刻,写下:“依货值浮动,上限不得超十五分之一。”
官员点头记录。
她说:“商户愿为国效力,朝廷就得给他们一条活路。不能一边收税,一边踩人。”
话音未落,内侍匆匆进来,双手呈上一封密函。
她接过打开,眉头微动。
北境商队昨夜宿于驿站,今日午时便可进城。随行铜料共计八百车,押运将领称来源清晰,均有西域关文为证。但户部核查发现,其中三十车并无通关印鉴,且铜色偏暗,疑似掺杂。
她合上信纸,递给户部郎中:“派人去接。正常验货,不要拦,也不要放行太快。盯住那三十车,记下每辆车的编号和赶车人的面孔。”
郎中领命而去。
她起身走到窗前。阳光照在庭院石阶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远处传来钟鼓声,是午时将至的信号。
她转身回到案前,提起笔,在昨日那份《钱法新规草案》的空白处补了一句:
“凡以暴力阻挠新政者,不论出身,一律按谋逆论处。”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上一行小字:
“证据确凿者,连坐三族。”
外面传来脚步声,裴砚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桌上的草案,嘴角微微一动。
“写得好。”
她没抬头,只问:“北境那边,你怎么看?”
“等他们进京再说。”他说,“若真有问题,不会只藏三十车。”
她点点头,把笔搁下。
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新送来的木牌。
“启禀娘娘,瑞丰栈门前挂起了匾额。”
她抬眼。
“写的什么?”
内侍念道:“利国为民,光耀门楣。”
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案上未批完的公文。
外面阳光正好,照得殿角铜铃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