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戴罪的水利官
这一顿酒宴吃得可比上一回舒心得多，临离开时，萧干作为民卫军正将，还得去金口镇走一趟手续，庄峤则留在了大营内，和杜知府商谈了很久细节。
张城和莫韦也明白，有了今天这一遭，萧干这家伙算是有一张强大的底牌了，只看民卫军全体对萧干和庄峤的态度就知道，如果换其他人来当这个民卫军将主，说不得会逼得全体民卫军哗变暴乱的，到那时候，谁敢承担责任？
张城他们和萧干先行离开后，杜冰才由松林府军潘熊护送着回了府城。
庄峤松了口气，民卫军那些知情的也松了口气，这事算是过去了，以后就是为自己拼命了。
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有看头，不仅是原本看不起民卫军的府军护卫们，就连民卫军自己，也觉得他们这一回，可能要真的改变命运。
将主和参军已经表态，目前与松林府商议达成，将自己的家属一批一批接过来，这个消息让好多五尺大汉都忍不住嚎啕大哭，更多的则是默默泪流满面暗自感伤。
从来没有几个把他们当人看的，除了将主参军，还有这些朝夕相处的亲卫们，大家现在似乎已经慢慢融为了一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意识改变需要时间，情感融合也需要时间和机遇，这一回杀死袁彤的决定其实很冒险，却也是个机遇，是性价比效果最高最直接的体现！
袁彤死了，民卫军就会知道萧干和庄峤是敢作敢当的人，是能为他们出头的人。有了这样的将主参军，谁还会轻易欺辱到头上来？
为啥一定要带着荣二封不归他们这些人出手，除了纳一个投名状，更多的是一体同心的运作下，再也没有人会生出别样的心思出来。
庄峤原本也是留了后手，本来他和萧干赶回营之前，就秘密安排了萧乙带领一小队人先行安排，万一这边追杀袁彤的时候出现纰漏，他们立马就会出手解决，那根绊倒袁彤突然出现的绊马索，就是萧乙他们提前的动作。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下余地，这才是一个记事参军应该做的，未虑胜先虑败的做法有些怂，却很安全啊！
萧干作为将主需要的是一往无前，庄峤作为参军要做的却是步步为营。
为了迎接更大数量的家眷到来，黄滩镇驻地的扩容已经迫在眉睫，之前跟萧干一起规划的事情，现在也必须要加紧进行了。
家眷营再设立在大营里肯定不合适，那么最好的驻地在哪里？
庄峤将目光放到了堰塞湖下方的地盘上，可问题也随之而来，他这个以前的大学生村官搞规划还行，让他画水坝图纸搞建设就有些难为人了。
毕竟这玩意是需要计算土方，水压，设计承重等等问题，专业的事情还是专业的人干才对啊，总不能盲人过河胡乱开个口子放水吧？这些家眷以后都是自己人，总不能被洪水一来就没了房子性命吧？
先期的房屋设施倒是可以搞，毕竟现在是冬季，在夏季雨季来临前，只要水坝能成的话，养活一两万人驻扎在这里，想想都让人兴奋，这可是未来啊。
未来两年注定是艰难的，撑过去了就是阳光彩虹，撑不过就是雷霆暴雨。
可凭啥老子就撑不过，现在有了五千一条心的壮汉子，未来还将有更多的小子加入，民卫军终有一天会震惊天下。
平州府军衙门
袁浩皱着眉头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大嫂一家人，侄儿被山贼强盗砍死，不仅让他颜面受损，更是让他在兵部考堪中被记下了不光荣的履历，要不是送走了慕东阳那个瞎子，圣上得知了自己的努力，说不得下面就有无数虎视眈眈觊觎的心思。
袁彤这祸害死了，还他娘滴评了个阵上牺牲的优抚，这世道就是如此搞笑的，也不知道那些真正为国捐躯的亡魂会不会在地下怒吼哀嚎？
说起来，将袁彤那个混账送进府军就是个错误，他这个堂叔已经给这侄儿擦了无数的屁|股，还深知这个混蛋竟然也有与山贼勾结坑害走商的案例，现在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免得以后被这个祸害给连累了。
“东翁，金河镇发来了文讯，莫韦和张城已经下了认定书，请求全州通缉大盗张五须！”袁浩的师爷是个白面的中年书生，此人姓辛名旷，本是个考科的落榜书生，遭盗贼屠戮时被袁浩幸运救下，从那以后跟随袁浩当上师爷至今。
“这两个饭桶，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他人好处！？”袁浩冷哼一声，他这个平武将军可不是靠着酒囊饭袋的智慧上位，张五须如果真那么牛逼，怎么不直接举兵造反，都敢在内地里刺杀府军将领了，还有啥不敢做的？
袁彤这回可能真的是白死了，仇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了结论！张五须的通缉金额已经上涨到了一万贯，比原来翻了一倍不止。
辛旷倒是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文讯继续道，“另据张城传来的简讯，说民卫军重新修整过后，只要稍具时日，将来可堪大用？！”
可堪大用？！这啥意思？开啥玩笑，那一堆烂泥坨可堪大用？这张城是眼也瞎来心也瞎了麽？
袁浩不信，抓过辛旷手里的简报文讯，结果上面白纸黑字还真是写得清楚。
难道这半个月民卫军就变天了麽？还是被人施加了魔法？那些烂泥一般的家伙，要变成强军了？
原本因为袁彤死亡还有些郁闷的袁浩，此刻眼睛一亮，这他娘的还好，老子有了不用担心被降职退位的危机应对了。
这就是功劳啊，民卫军再厉害再牛逼，还不是得老子平州府军衙门管辖麽？
想不到当初扔出去作为交易的两个小毛头，竟然在这么短时间里给于了自己如此大的惊喜。
“呵呵，东翁可别高兴早了。”辛旷知道袁浩的心思，呵呵一笑又拿出一份文讯，“这是民卫军请求增添补给人手的公函。”
这尼玛的，还没让老子看到实际好处，就想先要钱粮人手了？
袁浩本想骂人，可是看到文讯上后面一段，立马瞪大了双眼，“见鬼了，他们主动请求收归民卫军家眷一并管理？这是干啥？万一闹起乱子了咋办？”
“东翁，这是好事啊！”辛旷捻了捻山羊须，不紧不慢说道，“以前府军管理民卫军家眷的意图，不就是怕出乱子嘛。现在萧干庄峤敢自己承担起来，又能把民卫军练出来，说明他们心中有数的，这样一来，东翁不是可以少了桩烦心事啊，在下以为给他们些好处也无妨；再说，松林知府杜冰也上了请函，您看。”
接下来就是杜冰的公函，松林府愿意承担民卫军|转移家眷的一应耗费三年，请求平洲府军衙门予以批准。
好家伙，这些人今天都吃错药了麽？一个二个的都赶着为民卫军服务送礼去了?
袁浩敲着桌子，闭眼沉思了一些时间，良久才睁眼，“既然松林府愿意出钱粮，府军衙门就不管，反正之前也拨付过了；另外，如果十二座军堡修缮完了，那里的民夫倒是可以借调给他们，钱粮资费还是得他们自己想办法。”
“东翁，这样一来，府军衙门可是一文不出了啊？这民卫军如果真有些战力，东翁还是支应着些吧？”辛旷眼珠子转了几圈，接着说道，“那边不是要修水利的人手麽？我们这里不是正好有个京都流放过来的工部罪官，呵呵，给他们弄一个侍郎当水利官，这面子可够大了吧？”
“你这老货不安好心，这下可好使，就让两个小混蛋去头痛吧？哈哈。”袁浩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黄滩镇大营的建设落入尾声，二期工程修建军眷营正式拉开帷幕，驻地里除了看守大营的府军轮换，当了车马夫运送物资以外，基本全体人等都在堰塞湖下面干得热火朝天。
萧干看着眼前这场景心生感慨，觉得自己跟庄峤一番努力总算没有放空，这些人如同新生了一般，充满了无穷的干劲。
庄峤心中一动，指着前面的湖泊呵呵一笑，“将主，不若将这个没有名字的湖泊取名‘新生湖’如何？”
萧干哈哈大笑，看着远处的湖水碧波满是豪气，“好，就依你。”
从此以后，隆武朝的地图上就多了一处名为新生的湖泊。
庄峤收拾着手上的物资支应书，这段时间开销很大，却还没有丝毫入项，这种情况最多只能支撑半年，如果松林府能够一次性解决三年粮款，那自己就有余地得多。
庄峤将自己的钱，以及萧干收缴黑竹山的贼赃，全部都填进了这个洞窟里面。
民卫军的摊子对于目前的两人来说还是有些大，后面加进来军眷的开销恐怕不比一个木渎镇的规模小，必须开始准备搞钱了啊！
“参军，大营外面有很多民夫求见！”
门房外的亲卫传出声音，庄峤走出去，站在寨门口，一群乌泱泱的民夫携着工具驴车这些，在寨门口有些彷徨。
“老袁！？”庄峤对着高个大叫了一声。
“小郎君！”原本的木匠老袁和老磨头这些人一看到庄峤，也惊喜莫名纷纷聚拢过来。
普通民众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是没啥好感的，原因不用多说庄峤也明白，可是他们看到庄峤就不一样。
“军堡完工了麽？”庄峤也很开心，老袁他们能来，自己又有一帮可以称心的帮手。
“完工了，我们是最早完工的一批，大家可记得你说的，只要完了就来黄滩镇。”老袁有些兴奋也有些骄傲地指着身后，“他们都是各个军堡这段时间能抽出时间的人！”
“好好。”庄峤仔细看了下，发现不少人居然还带着粮食口袋的，看样子都还带着粮食来帮自己的啊？
“小郎君别看了，大家都知道你的为人，定然不会让所有人吃亏，可是又想到你初来咋到，肯定手上不会太宽裕，所以把能带的粮食都带上了，说实话，老袁我服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劳役能给民夫这么多的，这都是小郎君当初的恩惠啊！”
老袁指着这些人侃侃而谈，只让庄峤鼻头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自己当初只是给他们争取了能够做到的公平而已，这些人就把恩情记在心间，上面的大人物们总说下面的民众是刁民贱民，可是，又有哪一个对这些刁民贱民动过真心呢？
庄峤忍住心头的哽咽，拉着老袁和老磨头一起，“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进去，我们吃饭！”
自己还欠他们一顿酒啊，那时候走得太匆忙，这回在黄滩镇，等到完工之时，一定跟老袁他们大醉一场才行。
平州府衙看押房
能够蹲在府军看押房里的，基本会排除掉平民百姓。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微弱的光线，让里面一位静坐在墙面一动不动的三十如许的男人有了些生气。
作为曾经在帝都宏梁的高官显贵，一朝错漏之下被有心人坑害，直接从天上云端降落到污泥堆里的事实，戴鲲已经接受了。
皇陵漏水这种事故，身为工部侍郎兼皇陵修建主官的戴鲲肯定是第一责任人，虽然那条突然出现的地线暗涌是如此诡异，但自己犯了错就认也没啥，皇帝会罢掉他的官职也好，会将他充军也好，流放南州也好，砍头也罢，总归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万幸的是，他有个好妹妹，而且还是皇帝最宠爱的淑妃，更让人欣喜的是，淑妃还怀孕了！这是隆武朝裕皇十三年以来第一个怀孕的妃子！
有了这个护身符，他只是被罢了官而已，这辈子当个清贵的国舅爷潇洒也算不错。
但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啊，怎么就去顶撞皇帝了呢？
因为御史老爷们很愤怒，除了要将戴鲲革职查办以外，还要将所有参与工程的一千民夫匠人一体斩绝，不然不足以维持祖宗法度！
这事，首辅沉默了，工部沉默了，皇帝沉默了，就连自己的妹妹戴淑妃也沉默了，这隆武朝满朝文武都是聪明人啊！
可那是一千个人啊，有一千个家庭的，他们会失去父亲，丈夫，儿子！因为自己犯了错，让所有人都去陪葬，戴鲲觉得自己良心难安啊！
所以，他站起来抗辩了，跟御史引经据典，可事实终究是事实，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
最后心急火燎之下，戴鲲在金銮殿上吐出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一人罪而罚天下非圣君所为的话，彻底激怒了皇帝。
这下好了，往昔的荣华富贵成了过眼云烟，戴鲲成了白身戴罪，被扔到了偏远的平州府军衙门看管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