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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懋饭店宴会厅的黄铜门扉在侍者白手套的轻推下缓缓洞开,铰链转动时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咔嗒”声,却像一把钥匙,骤然开启了1936年上海最奢靡的一隅。

门内的热浪裹挟着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前调是法国娇兰香水的馥郁花香,中调混着哈瓦那雪茄醇厚的木质烟感,尾调又坠着银质餐车上焗蜗牛的黄油香与香槟气泡炸开的清甜,层层叠叠缠在空气中,连呼吸都像是浸在了一场精致的幻梦里。 厅内的水晶吊灯该有数十盏,从挑高近十米的穹顶垂落,每一盏都是由数百颗切割成型的水晶串连而成。

灯光透过水晶折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钻;照在女人们的旗袍上,藕荷色软缎泛着珍珠般的柔光,正红色蕾丝则透出酒液般的艳润;落在男人们的燕尾服上,黑色丝绒的翻领便映出暗哑的光泽,白衬衫的袖口扣在灯光下闪着铂金的冷光。

乐队在角落的高台上演奏着《blue moon》,萨克斯风的慵懒调子裹着钢琴的清脆琴键,还有贝斯手指尖下低沉的律动,让整个大厅都浸在一种暧昧又松弛的氛围里。舞池中央,一对外国夫妇正跳着狐步舞,女人的香槟色鱼尾裙随着舞步旋转,裙摆扬起时像一朵绽放的昙花,男人的手稳稳托着她的腰,皮鞋在地面踏出规律的“嗒嗒”声,引得周围不少目光驻足。

这不是普通的宴会,是1936年上海顶层社交圈的缩影——外滩的银行家、南京路的百货老板、法租界的政客,还有些说不清背景的“大人物”,都聚在这里。权力是这里的底色,你看那穿晨礼服的英国领事与汇丰银行行长交谈时,两人手搭在对方臂弯的力度,都透着几分试探与制衡;

财富是这里的装饰,太太们腕上的百达翡丽腕表、颈间的南洋珍珠项链,每一件都能抵得上普通人家十年的生计;名声则是这里的通行证,谁要是能得到沈惊鸿的一句寒暄,第二天就能成为霞飞路上各大公馆茶会的谈资。这地方像个巨大的旋涡,进去的人要么被卷着往上爬,要么就沉底,没有中间路可走。

林薇挽着林守业的手臂,指尖轻轻搭在他西装的肘部——那西装是去年做的,料子是普通的羊毛,袖口已经磨出了一点毛边,显然是林守业压箱底的“体面”。她跟在王氏身后,脚步放得极轻,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王氏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织锦旗袍,领口镶着一圈兔毛,是她出嫁时的嫁妆,今天特意翻出来烫了一遍,可织锦的纹样还是显得有些陈旧,兔毛也微微发灰。林守业走在最前面,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挺得笔直,像被人从背后扯了一根线,他左手端着一杯还没开封的香槟,右手时不时理一理领带——那领带是红色的,浆得发硬,却跟他的黑西装有些不搭,显得格外扎眼。

林薇身上的藕荷色软缎旗袍是林家三天前紧急赶制的,料子是林守业托人从苏州采买的软缎,摸起来像云朵一样软,在灯光下会泛出淡淡的珠光。款式是她自己画的图,改了传统旗袍的宽袖,做成了收窄的连肩袖,下摆也裁短到膝盖下两寸,方便走路——她毕竟不是习惯穿旗袍的民国女子,总觉得传统款式束缚手脚。领口和袖口的缠枝莲纹是她盯着绣娘绣的,用的是同色的真丝线,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发现花瓣的纹路是一层叠一层,像水波一样柔。她没戴首饰,只在手腕上套了一只细银镯子,是她穿越前奶奶给的,内侧刻着一个“薇”字,冰凉的银器贴在皮肤上,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慰藉。

走进大厅的那一刻,林薇明显感觉到有数十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眼扫了一圈,视线像细密的网,飞快地掠过每一张脸——有穿貂皮大衣的贵妇,正用折扇挡着嘴,眼神里满是好奇,大概是在猜她的身份;有戴金丝眼镜的商人,目光落在她的旗袍上,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这件衣服的价值;还有几个穿学生装的年轻女孩,眼睛亮闪闪的,显然是被她的气质吸引;当然也有不友善的,比如角落里一个穿紫色旗袍的女人,嘴角撇着,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大概是觉得她抢了自己的风头。

林守业显然很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他脸上堆着矜持的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遇到认识的人就点头致意,嘴里说着“王老板好”“李太太久仰”,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刻意的洪亮。有一次,他看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朝这边看,以为是认识的,连忙拱手,结果对方只是扫了林薇一眼就转开了头,林守业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咳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头发。王氏跟在他身边,手紧紧攥着旗袍的下摆,指节都泛了白,她的眼神四处逡巡,看到穿金戴银的太太就赶紧低下头,看到侍者端着精致的点心又忍不住多看两眼,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与怯场——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场合,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 林薇的心跳也快了几分,胸腔里像有只小兔子在乱撞。但她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现在的她不是那个在博物馆里修复文物的林薇了,而是林家突然冒出来的“侄女”,是要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活下去的林薇。

她的目光落在舞池边的立柱上,那是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上面雕着缠枝花纹,跟她旗袍上的纹样有些像,只是更繁复些;又落在侍者托盘里的香槟杯上,水晶杯壁上沾着细密的水珠,琥珀色的酒液在里面轻轻晃动。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沈惊鸿为什么会给林家发请柬?这个宴会里有多少人是真心想交朋友,多少人是带着目的来的?那个躲在暗处的“推手”,会不会在今晚动手?

“林老板,幸会幸会!”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打断了林薇的思绪。

她转头,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肚子挺得圆圆的,像揣了个小皮球,身上穿的是米白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朵红色的康乃馨,已经有些蔫了。男人的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鸽子蛋大小,绿色的玉质里透着几丝絮状的杂质,一看就不是顶级的货色。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却不住地往林薇身上瞟,从她的头发扫到旗袍的下摆,最后又落回她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哦,是王老板啊!”

林守业立刻热情地迎上去,双手握住男人的手,摇了摇,“好久不见,您生意还是这么兴隆啊!”

这位王老板是做棉纱生意的,之前跟林家有过几笔小交易,算不上熟,但在这种场合遇到,林守业自然要好好应酬。

王老板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林守业的肩膀,目光还是没离开林薇:“林老板客气了!这位是?”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好奇,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暧昧。

“这是舍侄女,林薇。”

林守业连忙介绍,他特意把“侄女”两个字说得重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这么漂亮又有气质的侄女,可不是谁都有的。

王老板点了点头,脸上堆起恭维的笑:“林小姐真是……气质不凡啊!”

他说着,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林老板好福气,这么好的侄女,可得好好疼惜。”

那语气里的暗示,连旁边的王氏都听出来了,她的脸微微一红,又赶紧低下头。 林薇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不疏离,也不过分热络。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她知道,在这种场合,话多了容易出错,尤其是面对这种不怀好意的试探,沉默反而更有力量。王老板见她不接话,也觉得有些没趣,又跟林守业闲扯了几句棉纱的行情,就端着酒杯找别人去了。

王老板刚走,林薇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几个年轻女孩在说她。那几个女孩穿的都是最新款的旗袍,有粉色的乔其纱,有绿色的香云纱,还有一件黑色的丝绒旗袍,领口镶着水钻,一看就价值不菲。她们聚在离林薇不远的地方,手里端着果汁杯,头凑在一起,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林薇听到。

“瞧她那身打扮,故作清高!”说话的是穿粉色乔其纱的女孩,她的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发尾卷着,却故意往林薇这边瞥了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

“就是,也不知道林守业从哪里找来的,以前可从没听说过林家有这么个侄女。”穿绿色香云纱的女孩接着说,她的手指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正无聊地转着杯子,眼神里满是怀疑。

“我听我爸说,沈先生特意给她家发了请柬呢!”穿黑色丝绒旗袍的女孩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丝嫉妒,“真是走了狗屎运,沈先生的请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林薇的耳力一向不错,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她心里了然——沈惊鸿的请柬果然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让她有机会进入这个圈子,另一方面也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别人嫉妒的靶子。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了几分。她知道,这些议论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肯定还有更麻烦的事。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安静了几分,原本喧闹的交谈声低了下去,连乐队的音乐都像是弱了半拍。林薇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她也循着那些目光,看向了宴会厅的入口处。 只见沈惊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大概是他的助手或下属。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纯黑色的英式定制礼服,料子是意大利进口的羊毛绒,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剪裁得恰到好处,衬得他的肩宽腰窄,身姿格外挺拔。白衬衫的领口挺括,没有一丝褶皱,黑色的领结打得端正,没有多余的装饰。他的头发梳得整齐,用发油固定住,露出饱满的额头,灯光下,他的皮肤是冷白色的,五官像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样精致——眉骨很高,眉毛浓淡适宜,眼窝深邃,眼睛是黑色的,像深夜里的大海,看不透底;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下勾,带着一丝凌厉;嘴唇很薄,颜色偏淡,唇边挂着那抹惯有的、淡漠而疏离的浅笑。

他走得很慢,步伐从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节拍上。所过之处,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有人弯腰致意,有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还有些年轻女孩红着脸,偷偷地打量他。一个穿燕尾服的男人想上前跟他握手,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停下脚步;一个穿貂皮大衣的贵妇递给他一杯香槟,他也只是用指尖碰了碰杯壁,说了句“谢谢”,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他就像暗夜中的王者,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做什么动作,就能轻易地掌控全场的节奏。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之前在资料里见过沈惊鸿的照片,知道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但照片远不及真人有冲击力。尤其是他身上的气场,那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他二十岁就接手了家族生意,短短五年就把沈家从一个普通的商号做成了横跨金融、贸易、航运的大集团;他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都吃得开,连外国领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更重要的是,她穿越前看到的那本日记里,多次提到了“沈先生”,或许他跟自己的穿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惊鸿似乎并没有特意看向林薇这边,他走到大厅中央,跟一位银发的外国银行家寒暄起来。那位银行家穿的是晨礼服,胸前别着一枚勋章,他握着沈惊鸿的手,脸上满是笑容,嘴里说着流利的法语,沈惊鸿也用法语回应着,语气从容,用词精准,显然对法语极为精通。林薇看着他们交谈的样子,心里却有种直觉——沈惊鸿一定知道她来了,或许从她走进宴会厅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关注她。

林守业看到沈惊鸿,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连忙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对林薇和王氏说:“快,我们过去跟沈先生打个招呼!”

他今天来参加宴会,最大的目的就是跟沈惊鸿搭上关系——要是能让沈家跟林家合作,那林家的生意就能起死回生了。

王氏也连忙点头,紧张地理了理旗袍的领口,又拍了拍林薇的胳膊:“薇薇,等下跟沈先生说话客气点,别失了礼数。”

林薇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娇柔却带着几分尖锐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叔叔和王阿姨。”

林薇转头,看到苏婉清正朝这边走来。苏婉清是苏记百货老板的女儿,在上海的名媛圈里很有名,仗着家里有钱,平时就有些飞扬跋扈。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正红色的蕾丝旗袍,蕾丝是进口的法国货,上面绣着细碎的玫瑰花纹,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白色的珍珠,走起路来珍珠会轻轻晃动。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吊坠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浓郁的红色光泽,耳坠和手镯也是配套的钻石首饰,闪得人眼睛都有些花。她的妆容很精致,眉毛画得又细又长,眼尾微微上挑,涂着深红色的口红,嘴角带着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林薇。

“这位就是林家妹妹吧?”

苏婉清走到林薇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她,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妹妹这身衣服倒是别致,不知道是哪家小裁缝铺子的手艺?看着……倒是挺省布料的。”

她说着,故意拉了拉自己旗袍的蕾丝裙摆,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衣服多华贵。 她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跟着她的女伴都掩着嘴轻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王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婉清的父亲是百货老板,家里有钱有势,她们根本得罪不起。

林守业也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干笑着说:“婉清啊,薇薇这衣服是刚做的,料子还是不错的……”

“林叔叔,我又没说料子不好。”

苏婉清打断他,眼神还是盯着林薇,“我就是觉得,这衣服也太简单了点,要是妹妹缺钱买布料,跟我说啊,我家百货公司里有的是好料子,送你几匹也无妨。”

林薇却笑了,她的笑容很轻,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即逝,眼神却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出苏婉清话里的讽刺。她往前迈了一小步,迎上苏婉清挑衅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人的耳中:“苏姐姐过奖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婉清的红宝石项链上,“衣服不过是外在皮囊,合身得体便好。倒是苏姐姐这身红宝石项链,色泽浓郁,切割精湛,尤其是吊坠的切工,应该是卡地亚今年的最新款吧?我之前在一本珠宝杂志上见过,说是用了最先进的明亮式切工,能最大限度地折射光线,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语气很真诚,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欣赏,仿佛真的在夸赞苏婉清的项链。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下意识地看向苏婉清的项链,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原来这是卡地亚的新款,难怪这么亮眼。

苏婉清愣了一下,她本来是想羞辱林薇寒酸,却没料到林薇不仅不接招,反而精准地说出了她项链的来历。她这项链确实是父亲上个月从法国带回来的卡地亚新款,花了不少钱,她今天特意戴来,就是想炫耀一番。可被林薇这么一点破,反而显得她是在刻意炫耀,像是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一样。她的脸瞬间有些发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林薇说错了吧?

“你……”苏婉清咬着嘴唇,脸色变了几变,从红到白,又从白到红,最后只能恨恨地瞪了林薇一眼。

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眼神也微微有些变化。之前觉得林薇是“故作清高”的人,现在看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能在苏婉清的挑衅下这么从容,还能准确说出珠宝的来历,这位林小姐,显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响起来,解了围:“苏小姐,林小姐,两位今晚都是光彩照人,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林薇转头,看到顾言笙正朝这边走来。顾言笙是《申报》的记者,之前林薇在一次茶会上见过他,他为人正直,有理想,对时局有着清醒的认识,林薇对他印象不错。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灰色的西装,料子是普通的棉布,袖口已经有些磨损,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旧衣服。他的领带是藏蓝色的,浆得有些发硬,却打得很整齐,没有一丝褶皱。他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用清水抿过,没有用发油,显得很干净。他的脸上带着惯有的、充满书卷气的温和笑容,眼神清澈坦荡,像一汪清泉,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

“顾记者。”

林薇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激——她知道,顾言笙是特意过来帮她解围的。

苏婉清见顾言笙过来,脸色更难看了。她一向不喜欢顾言笙,觉得他是个“穷酸记者”,还总爱管闲事。但顾言笙在记者圈里有些名气,她也不好不给面子。

她哼了一声,瞪了林薇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跟林妹妹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言笙却不恼,依旧温和地笑着:“苏小姐,大家都是来参加宴会的,图个开心。林小姐初来乍到,很多规矩可能不懂,苏小姐作为前辈,多担待些才是。”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批评,却又说得很委婉,让人挑不出错。 苏婉清知道顾言笙是在帮林薇,心里更生气了,却又不能发作。她狠狠地瞪了林薇一眼,转身对身后的女伴说:“我们走,跟有些人待在一起,只会掉价。”说完,就带着女伴们扭着腰走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是在发泄不满。

苏婉清走后,林守业和王氏都松了口气。林守业连忙上前,握住顾言笙的手,感激地说:“顾记者,真是太谢谢你了!刚才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氏也跟着点头,脸上满是感激:“是啊,顾记者,你真是个好人。”

顾言笙谦和地笑了笑,摆了摆手:“林老板,王阿姨,你们太客气了。我只是看不惯苏小姐的做法,随口说两句而已。”

他说着,目光转向林薇,关切地问:“林小姐,你没事吧?苏小姐说话一向直,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事,谢谢顾记者。”

林薇对他笑了笑,这一次的笑容比之前更真诚些,“幸好有你过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顾言笙看着她的笑容,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他总觉得,这位林小姐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沉静气质——在这样浮华的宴会上,大多数人都在忙着炫耀、应酬,只有她,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和从容,像一朵在浊水里生长的莲花,干净又坚韧。他忍不住多看了林薇几眼,才想起自己来宴会的目的,连忙说:“林老板,林小姐,我还有事要做,先失陪了。”

说完,就转身朝大厅的另一侧走去——他今天来,是想采访沈惊鸿,了解一下沈家最近的商业动向,顺便打探一下时局的变化。 看着顾言笙离开的背影,林薇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小插曲虽然短暂,却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今晚的险恶——苏婉清心胸狭窄,被她这么“怼”了一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说不定还会找她的麻烦。而且,这只是宴会的开始,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她。

远处,正在与外国银行家交谈的沈惊鸿,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这边,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他端起侍者托盘中的一杯香槟,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晶杯的杯柄,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漾开细腻的泡沫,又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浅浅的酒痕。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漠的浅笑,眼神却深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他之前调查过林薇——这个突然出现在林家的“侄女”,没有任何过往的记录,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他原本以为,林薇只是林守业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花瓶。可刚才看到她应对苏婉清的样子,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女人不仅懂得审时度势,还会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化解危机,甚至能准确说出卡地亚珠宝的款式,显然不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有趣。”沈惊鸿在心里低语了一句。

他低头,对身边站着的陈锋低声吩咐了一句:“盯着点苏家和林家的人,尤其是林薇,有任何动静,立刻告诉我。”

陈锋是沈惊鸿最信任的下属,也是他的保镖。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料子是厚实的棉布,贴在身上,显得很干练。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不管看什么,都带着一丝警惕。

他听到沈惊鸿的吩咐,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简洁:“是,先生。”

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像一道影子一样融入了人群之中。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全场,重点落在了几个出入口和人群密集处,最后停在了林薇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宴会还在继续。乐队换了一首更轻快的曲子,是当时流行的《夜来香》,甜美的旋律在大厅里回荡。舞池里的人多了起来,男男女女相拥着跳舞,笑声、歌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奢靡浮华的画卷。侍者们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停下来,给客人添酒或换杯。空气中的气息更复杂了,除了之前的香水味、雪茄味,又多了烤羊排的焦香、水果沙拉的清甜,还有女人身上脂粉的甜腻味。

林薇端着一杯鲜榨的橙汁,站在大厅的角落,轻轻呷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酸甜,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的目光落在舞池中央——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跳探戈,男人的手紧紧搂着女人的腰,女人的头靠在男人的肩上,动作亲密又暧昧。周围的人都在笑着、闹着,享受着这短暂的欢愉,仿佛完全忘记了上海城外的动荡局势。

可林薇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这浮华的宴会就像一层薄薄的糖衣,里面包裹着的,是权力的博弈、利益的交换,还有看不见的阴谋。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众人环绕的男人——沈惊鸿。

他已经结束了与外国银行家的交谈,正站在吧台边,与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背对着林薇,看不清脸,但从他的姿态来看,似乎很恭敬。沈惊鸿偶尔会点头,偶尔会说几句话,手指依旧轻轻晃动着香槟杯,神情淡然,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自信。

恰在此时,沈惊鸿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抬起头,朝她这边望来。 隔着觥筹交错的人群,隔着流光溢彩的灯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一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音乐、笑声、碰杯声都瞬间远去,只剩下林薇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在耳边。

林薇清晰地看到了沈惊鸿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幽光——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有好奇,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仿佛看穿一切的了然。他的眼神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地罩在里面,让她无处可逃。 沈惊鸿看着她,唇边的浅笑深了几分。

他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对着林薇,微微示意了一下——动作优雅,角度精准,没有丝毫的刻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握住了手中的果汁杯。冰凉的杯壁硌着她的手心,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知道,沈惊鸿看见她了。 而且,他很明确地,向她发出了一个信号。 一个无法回避,也必须面对的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举起手中的果汁杯,对着沈惊鸿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迎难而上了。林薇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沈惊鸿的目的是什么,不管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推手是谁,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找到回去的路。 舞池里的音乐还在继续,《夜来香》的旋律依旧甜美,可林薇知道,从她举起杯子的那一刻起,这场华懋夜宴的游戏,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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