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黑沉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只有几颗疏星，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洒下斑驳黯淡的光点。
山里的路在夜色中越发狰狞难行，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人被盘结的树根或松动的石块绊得踉跄。
沿着通往镇子方向追踪了这么久，却始终看不到前方猎物的影子，甚至连一点明确的痕迹都没找到，这支原本气势汹汹的追踪队伍，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凝重、压抑。
希望正随着体力的消耗和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湮灭。
“他们……他们不会脚程那么快，已经……已经到了镇上了吧？”
黑暗中，有人忍不住颤声说出了大家最恐惧的猜测。
“闭嘴！”
立刻有人厉声呵斥，但声音里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有人试图往好的方面想，出声劝慰，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好在……好在一直没看到大石的尸体……这说明大石可能还活着，还在带路，那他们可能就没去镇上……”
他的逻辑是，如果大石这个向导没用了，很可能已经被杀弃尸。
“你也闭嘴！”三叔公烦躁地低吼，他现在不想听任何分析，只想看到实实在在的结果。
他心里清楚，没看到尸体不代表就是好事，也许只是对方处理得干净。
“啊！”又有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幸亏旁边人扶了一把。
“走的太累了，天又黑了，这路真他娘的难走……”
那人底气不足地给自己解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三叔公知道，士气正在迅速跌落，再这样下去，不用追到人，队伍自己就先垮了。现在不是追究谁摔倒、谁抱怨的时候。
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不祥预感，沉声下令：“都把火把点起来！加把劲！都给我打起精神！”
跳动的火焰次第亮起，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也将村民们写满疲惫和不安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三叔公环视一圈，抛出了最能刺激这些村民的诱饵：“都听着！等抓到那姓郑的小子，他身上的好东西，所有缴获，人人有份！够咱们全村舒舒服服过上一段好日子了！想想那些金戒指，玉扳指，还有他怀里肯定藏着的银票！”
这话如同给垂死的病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村民们的眼睛在火把映照下瞬间亮了起来，贪婪暂时压倒了恐惧和疲惫。
“对！三叔公说得对！抓到那肥羊，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老子要买新犁头！再他娘的买几亩好田！”
“瞧你那点出息！我要去镇上窑子里快活几天！”
“哈哈，就你？我还想再买几个婆娘回来生儿子呢！多子多福！”
“就你还买几个？一个就榨干你这老梆子了！”
“滚你娘的蛋！”
气氛重新变得“欢快”甚至有些喧嚣起来，充满了对财富的憧憬和粗鄙的玩笑。
三叔公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在火光下兴奋讨论、笑闹的脸庞。
他知道，这是这些村民在极度疲惫和压力下，自我鼓劲、麻痹恐惧的唯一方式。
然而，看着看着，三叔公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对！
人数不对！
他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借着摇曳的火光，飞快地再次清点了一下围在身边的人头。
一、二、三……
怎么……怎么会只有这么点人了？！
刚才出发时，明明有将近二十个青壮！现在围在火把周围的，满打满算，竟然只剩下十二三个！
其他人呢？！
是掉队了？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
三叔公猛地抬头，望向队伍身后那片被火光照亮边缘、但更深处却如同噬人巨兽般漆黑静谧的森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片他们世代居住、自以为熟悉无比的山林，在此刻，变得格外陌生而危险。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逆转。
天光蒙蒙亮，山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和湿漉漉的雾气。
林楠躲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枝丫上，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晨雾，悄无声息地来到树下，正是傀儡林勇。
他依旧穿着那身劲装，但身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衣角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暗红色的液体。
他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显然是从那些追踪者身上搜罗来的干粮和水袋。
林楠接过林勇递来的一个相对柔软些的面饼，咬了一口，费力地咀嚼着，同时抬眼问道：“都解决了？”
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干渴而有些沙哑。
林勇面无表情，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清理了十一个。那个领头的老东西，很警觉，利用其他人制造混乱，钻入密林深处，不见了。”
林楠闻言，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果然如此的了然：“真是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
他顿了顿，摆摆手，似乎将这点不快抛在脑后，“算了，现在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快跟家里取得联系。”
林勇自然是毫无意见。
等林楠勉强将那个饼子咽下去，又灌了几口清水，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后，他看向林勇。
林勇会意，立刻在他身前半蹲下来。林楠也不客气，他现在这具身体实在是废柴，靠自己走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
林勇轻松地将林楠背起，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稳固，然后辨认了一下方向，脚下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镇子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之前一直如同幽灵般坠在村民追踪队伍的后面，不仅解决了掉队者，更将通往镇上的这条路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村民为了追捕他们，相当于又替他们清理了一遍路径，更是方便了林勇的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