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粗糙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林婉清此刻的处境。她被结结实实地捆在院子肮脏的墙角,动弹不得。
先前为了搜寻弟弟而换上的简便骑射服,此刻沾满了尘土,更添几分狼狈。
满腔的愤怒与绝望如同岩浆在她胸腔内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
但比愤怒更甚的,是那蚀骨钻心的懊悔和对自己眼瞎的痛恨!
她怎么就这么蠢?!怎么会没想到?!
那几个拼死逃回来报信、身上带伤、声泪俱下诉说遭遇劫匪、未能护住小少爷的“忠仆”……他们竟然是敌人埋藏在她林家最深、最毒的钉子!
那可是从小在府里养大的人啊!
是她父亲当年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是她林家供他们吃穿,请先生教他们习文学字,请武师传授他们武艺兵法,一路提拔,委以重任,待若子侄!
她林家倾尽心血,竟然养出了一窝子白眼狼?!
不,这个形容不对。
林婉清惨然一笑,嘴角带着血沫。
什么白眼狼?人家根本就是敌人处心积虑,故意送到她爹面前,让她爹“捡”回来的!
从根子上就是坏的,带着任务来的!
真是好算计!好深的心机!好长的一条线!
贴身护卫是什么?
那是主子最后一道,也是最信任的一道防线!是把后背和性命都能托付出去的人!这道防线从内部溃烂了,出了叛徒,那主子离死……还真就是一步之遥!
小弟林楠身边若是围绕着这样的“保护”,他出事……真是一点也不奇怪,简直是必然!
想到这里,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那她的大哥和二哥呢?!
他们也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他们的死,真的只是单纯的军事失利,中了敌军埋伏吗?
他们的身边,是不是也围绕着这样被精心安排、从小培养的“自己人”?在关键时刻,是否也……?
林婉清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她几乎窒息。
她对那已经死了的老爹都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林破军!你个老废物!你能不能行了?!啊?!你是怎么当的威远国公?!怎么做的背景调查?!敌国的探子间谍都他妈安排到你亲生儿女身边当贴身护卫了!你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我们这些儿女是不是你领养的吗?!你这么坑我们?!”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绝望,一股混不吝的狠劲涌了上来,在心里发下毒誓:
“老娘这次要是活不下来,下了地狱!我就带着大哥、二哥,还有我那生死不明的小弟,我们姐弟四人,拎着刀追着你砍!从阎罗殿东街砍到西街,来回砍他三百遍!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当的爹!!”
绝望之中的胡思乱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但这疯狂之下,是她对家族命运、对父兄和自己遭遇的极致悲恸与不甘。
她林婉清,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那些幕后黑手好过!
只要有一线生机……
“啊,姐,你咋这么惨?”
就在林婉清满心绝望,一个如同天籁般、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身侧的墙头悄然响起。
这声音……?!
林婉清猛地扭过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只见墙头上,一个脑袋探了出来,虽然脸上有些脏污,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但那眉眼,那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不是她那生死未卜的弟弟林楠又是谁?!
“小楠?!” 林婉清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变调。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滚烫的泪水却先一步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用力眨了眨眼,甩掉泪水,死死盯着那个灵活地从墙头跳下,快步走到她身边,动作利落地开始解她身上绳索的“弟弟”。
触手是温热的,是活生生的!
“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反复的、带着哽咽的呢喃。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林楠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精明干练、此刻却狼狈不堪、哭得像个孩子般的姐姐,心中那点玩闹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心疼与责任的复杂情绪。
他用力地、紧紧地抱了抱林婉清,手掌在她因为压抑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上轻轻拍着,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没事儿了,姐,没事儿了。我回来了。”
感受到弟弟坚实的拥抱和温声安慰,林婉清一直强行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可她到底性子坚韧,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还记得身处险境,连放声痛哭都不敢,只能将脸埋在弟弟不算宽阔的肩头,发出压抑的啜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哭了片刻,林婉清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污渍,抓住林楠的手腕,语气急切而低促:“快!我们快走!这里不能久留!万一那些叛徒回来了,发现你了,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她拉着林楠就要往院子外冲。
林楠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冷静地问道:“姐,你打算去哪?”
“去驿馆!”林婉清毫不犹豫地回答,眼中重新燃起理性的光芒,“我这次出来找你,其实带了不少人手。只是为了扩大搜索范围,才将人手分散开了。也是我蠢,轻信了那几个背主的东西,只带着几个所谓的‘亲信’就被他们轻易诓骗了出来,落了单才着了道。”
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确实,在差不多的人手情况下,林婉清几人毫无防备,面对处心积虑的背叛,被算计擒拿并不奇怪。
她继续说道:“只要到了那里,我们不仅能和我分散的人手重新汇合,临江侯府的谢璟也来了,同样带了人手。有他在,多少也能提供一些庇护和帮助。”
林楠听着姐姐的说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谢璟此人,他是知道的。
临江侯府世子,姐姐林婉清的未婚夫,家世显赫,温文尔雅,对林家也一直保持着亲近友好的姿态。
按理说,未婚妻家中遭逢大变,唯一的弟弟下落不明,他亲自带人陪同前来寻找,是情分,也是责任,合情合理。
但是……林楠的思绪飞快转动。
他穿越而来,只改变了原主“必死”的结局,将其从牛家村的泥潭和后续的追杀中救出,绝不可能影响到远在京城的人事安排和发展。
也就是说,在原主既定的命运轨迹里,如果姐姐林婉清也出来寻找他,那么谢璟……大概率也是跟来了的。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如果谢璟当时也在,并且如姐姐所说带了人手,那为何在原主的时候,姐姐林婉清最终会孤立无援,被囚禁在牛家村那等魔窟之中,长达五年之久?
最后甚至还是靠着她自己想方设法才艰难脱困?
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林楠的眼神微微沉了下来。他看向身旁因为找到弟弟而稍显放松的姐姐,心中快速分析着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能力问题。 姐姐失踪后,按照常理,作为未婚夫且在场地位最高的谢璟,很可能暂时获得了林家剩余人手和他自己带来人员的指挥权。
可他若是能力平庸,或者指挥失当,在人生地不熟的边境,面对地头蛇般隐藏极深的牛家村及其背后的势力,完全找不到线索,导致搜寻失败,让姐姐深陷囹圄数年……这虽然说得通,但未免也太无能了些。
临江侯府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这点本事?
第二种,也是林楠更倾向于的一种——人的问题。
这个谢璟,本身就有问题!
他或许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良无害。姐姐的失踪,他是否知情?甚至……是否参与?如果他心怀鬼胎,那么他所谓的“搜寻”可能只是做做样子,甚至暗中阻挠,那么姐姐被长期囚禁而无人救援,就解释得通了!
林楠拉着林婉清,凭借傀儡林勇提前探查好的路线,在昏暗的街巷间七拐八绕,迅速远离了那个囚禁姐姐的小院。
在确认身后暂时没有追兵,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废弃柴房暂时藏身后,林楠停下脚步,目光直视林婉清,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姐,我们不去驿站。我们直接想办法回京。我现在……谁也信不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和背叛后淬炼出的冰冷与决绝。
若不是知道这个姐姐会不顾一切来找他,并且会因此遭遇不测,他林楠根本不会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冒险潜伏在附近等待。
与姐姐汇合,带她一起安全离开,是他滞留此地的唯一理由。
现在人救到了,那么当前最紧要的,不是去分辨谁是忠奸,也不是立刻揪出幕后黑手。
谢璟是人是鬼?林家内部还有多少别人埋下的钉子?这些问题固然重要,但都比不上他们姐弟二人“活着回到京城”更重要!
只有回到威远国公府的大本营,依托尚存的爵位、郡主身份以及在京城经营多年的人脉根基,他们才算有了初步自保和反击的资本。
否则,在这人生地不熟、敌暗我明的边境之地,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其他的账,那些背叛、那些算计、那些血债……等他们活下去,站稳脚跟,再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清算!
林婉清听到弟弟如此果断甚至有些武断的决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立刻抓住了关键,眉头微蹙:“你怀疑谢璟?”
这份怀疑可以说毫无缘由也毫无依据。
然而,这丝诧异仅仅持续了一瞬。
她联想到自己刚刚经历的背叛,那几个从小养大的“心腹”都能是敌人埋藏十几年的钉子,一个未婚夫而已,又凭什么能全然信任?
她果断地、干脆利落地点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好,听你的。我们绕开所有人,立刻想办法回去。”
什么礼仪规矩,什么未婚夫妻的情面,在至亲的安危和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林楠心中一定,他低声道:“镇子不能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出城。我知道一条小路,虽然难走,但相对隐蔽。这一路也不需要担心,林勇会护着我们。”
林婉清这才注意到阴影中如同磐石般沉默伫立的林勇,认出这也是弟弟的护卫,对他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走。”林楠不再犹豫,示意林勇在前方引路。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避开大道和可能设有岗哨的城门,朝着林楠早已规划好的、通往城外荒僻处的一条隐秘路径潜行而去。
他们的目标明确——绕过所有可能的眼线和危险,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