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广州，陈丽按江经理的提示， 进了一幢高层公寓楼，江经理的公司在16楼。这是个开放性的办公场所，正如江经理介绍的那样，公司办公场地比较大 ，柜台上、博古架上、玻璃罩里陈列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古董。
穿过陈列室，就是工作区。三个房间的门牌上分别有瓷器部、杂项部和钱币部的招牌。每个鉴定室的门前，都有等待的人。
陈丽路过时瞧见，搞钱币鉴定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外籍专家。陈丽好像很少见到外国人，手按了一下徐毛毛，朝里面努力努嘴。
瓷器部门外，等待鉴定的人排成了长队，每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其中一个人，褪两边，大小放了几个包。
看到这阵势，陈丽心里有点小小的激动。当即拍了照片，把这个情况给顾盈盈发了过去。因为顾盈盈曾叮咛她：去了广州，和去西安一样，每到一个地方，见什么人，谈的结果如何，都告诉她。毕竟，梅瓶这些东西，是她出资40万买的，尽管所有权是陈丽，但为了这笔资金，她不能不操心。这个陈丽完全理解。
交了200元的鉴定费之后，陈丽跟在后面排队。终于，轮到她了。她和徐毛毛同时进了鉴定室，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年长的女人，坐在一条铺了绿毯的桌前。陈丽先将梅瓶递到了中间这位专家面前。只见这位专家戴着雪白的手套，先用眼检，再用放大镜，整体看完之后，递给右侧的女专家：“东西不错。”
女专家拿起梅瓶，只瞧了瞧底部的款，就说道：“确实不错，是当代的真品。虽然老化痕迹很明显，但是整体釉色不错。”然后抬眼看了看陈丽：“是你家传的东西？”
“是……是啊。”陈丽听见专家这么评论，心里止不住有点激动。
“好东西。”
“你看能值多少钱？”徐毛毛忙问道。
“这个得要综合评估，等会公司会给你定出价格的，你们先出去等一等。”
离开鉴定室，陈丽满脸微笑：“这下我彻底放心了。”
徐毛毛四处寻找，不见江经理，她就拉陈丽走到落地窗前，说：“估计江经理忙，咱们在这里等一等。”
窗外，高低起伏的群楼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挤挨着，玻璃幕墙折射出冷冽的光，远处几栋未完工的钢铁骨架刺向天空，塔吊的剪影凝滞不动。写字楼峡谷间偶尔掠过一两只鸟儿，倏地消失在空调外机轰鸣的热浪里。
江经理好像很忙，等了好大会儿，他才出现了。“专家看过了吧？”
“看过了。”陈丽说。
“什么结果？”
“东西真着呢。”
“那就叫恭喜你了。你看你这趟来得多值？三番五次的叫你，你还犹豫。”
“谢谢你啊。”陈丽说。
“那你是怎么打算？是留下来拍卖，还是带回去？”
还没等陈丽开口，徐毛毛说：“你们不是要估价吗？这个瓶子按市场价，到底能值多少钱？”
“如果你们愿意放在我公司拍卖，公司就给你们估价。如果带回去，那就没有必要估价了。”
徐毛毛一愣：“你不是说，公司会给我们出具一个专业的估价吗？”
江经理微微一笑：“综合评估需要上会啊。给你鉴定这个东西，只收了你二佰元。现在你看看，光放在展柜上的东西有多少？都是藏家的。倒这，百分之九十都过不了专家这一关。能留在公司拍卖展出的，也就是百分之十。就这百分之十，都需要综合评估。所以，不是鉴定了你的东西，就能立马估价的，还需要走流程。所以，至少等到明天，才能有结果。”
“行，那就等明天吧。”陈丽说。
“要估价，还得把东西留下来，评估价格出来后，如果你不参与拍卖，可以带走。反正，凡是过检的藏品，都在那个放着。”
徐毛毛立即说道：“可以，但需要一个临时托管手续。”
“那是肯定的，就是你不提这个要求，我们都会履行这个程序的。”
陈丽和徐毛毛把梅瓶放到江经理指定的货架上，拍了照片，拿了江经理开具的有公司印章的临时托管单，离开了公司。
第二天上午十点刚过，陈丽接到江经理的电话，叫她俩去公司。
陈丽刚进了公司，江经理就出现了，问她带着梅瓶没？陈丽说：“带着，就在包里。”
“是啊，随身带着，别放在宾馆。”江经理说着，将她俩安排在一个只有五六平米大的接待室了，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进来倒了茶，然后他们就切入正题：“现在，今天一上班，公司团队就给你这个梅瓶做了评估，大家都认为，清三代（指的是康熙、乾隆、雍正）瓷器越来越少了，如果走海外拍卖这个渠道，价格不能太低……”
“公司估价多少？”徐毛毛急不可待的问道。
“我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这个东西，你们到底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拍卖？如果愿意，那我就报一下我们公司的估价。”
陈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了，看向徐毛毛。
“我建议你还是参加。我们公司实力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海外市场，可不是每个公司都能拥有的。可以这么说吧，国内的拍卖公司能拥有海外市场的，只有三家，其中就有我们公司。”
陈丽听江经理这么说，也没注意了，就说道：“如果放在你们公司拍卖，估价是多少？”
江经理说：“有人提出，起拍价应该定在150万。”
“啊？”陈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没……没有搞错吧？”
“是啊，怎么估价这么高？”徐毛毛也感到不可思议。
“海外市场的价格，普遍比国内高一些。”江经理说着，从他那随手捏着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合同复印件，说：“这是宋代一个瓷器，起拍价是9000万，与你的梅瓶同时代的东西，也是500万。只不过是人家器型大一些。你这个梅瓶也是官窑的。清三代官窑瓷器越来越少了，本身价值就挺高。”
陈丽的呼吸一滞，声音有些发颤：“价格这么高，能卖了吗？”
“这个不用你考虑，你在网上查去，上亿的古董，照样有人买。”
“我觉得还是定低一点，好出手，我的心也不是那么贪。”
“那你想定多少？”
陈丽想了想，好像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做不出决定。旁边的徐毛毛立即插话道：“如果放在你们公司拍卖，你们那肯定有手续吧？手续费咋收？”徐毛毛尽管被梅瓶价格冲击得也心跳不已，但是，她是个生意人，她有生意人的经验和预判，因此，她抓住了这个关键问题。
“估计你们也了解国内四大拍卖公司的佣金吧？他们是1%。我们公司的价格低，是0.8%。”
徐毛毛眼睛翻了翻：“照0.8算，150万，光佣金都十几万呢。”
陈丽立即说道：“这个定价不行，太高了，万一卖不掉……”
江经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商人的精明：“那你想定多少？”
徐毛毛说：“我曾跟人参加过我们当地一个书画的拍卖，发现拍卖有上浮价，就定低一点。”
陈丽说：“对，低一点，定上……60万。”
江经理轻蔑的一笑，吭了一声嗓音说道：“虽然是你的东西，但不能这么糟蹋啊。什么东西就有什么身价，就像一线明星，身价越高，片酬越高。60万太低了，定个80万行不行？”
陈丽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的：“那也行。”
徐毛毛心里想：还没有李富贵给的高，李富贵给她的中介费是百分之十。
“起拍价是80万，但成交了，就叫不一定是这个价格。有些藏家的东西，实际成交价，远远超过了起拍价。你这个梅瓶，我估计至少会上了500万。如果你按我们公司的定价，说不定会上了千万呢。”
这话又像一股热浪，冲击着陈丽的心脏和感官系统。她故作镇定的微微：“对我来说，如果能拍到四五百万， 我都满足得很了，倒这80万起拍价，都要六万四的手续费呢……”
“六万四的手续费，还算高？有的客户还怕我们把他的藏品价格定得低了，人家一个好的银元，都定价上百万呢。有的藏家，一交佣金，都是十几万、二三十万的。你连十万元的费用都不到，还嫌高？”江经理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嘲笑。
六万四确实不多，但陈丽此刻卡里连两万都不够，拿什么交呢？到这，她走时，她连儿子的压岁钱拿走了三千。因为，她要给徐毛毛买机票啥的。但此时，她肯定没法说出这个理由，就解释道：“我来的目的，主要想请你公司的专家鉴定一下，看这个东西到底如何。听你的意思，你的客户多，朋友多，在这个行业深耕多年了，所以，我还指望你帮我私下把这个卖掉呢，如果你帮我卖了，我肯定会按行规，给你居间费的……”
“我这么做，是违规的，无论那个拍卖公司都不许允许。再说，你这么好的东西，干嘛私下交易呢？私下交易，肯定卖不上价。你这一生，能遇到这样的宝贝，可能只有这一件了。有的人，人老几辈子都遇不到。你别犯傻了，我看你是个实在人，给你说的是真心话。”江经理推心置腹地说道。
但在徐毛毛听来，心里却有点莫名的不爽。她的目的，还想在梅瓶的交易上，捞点外快。所以，她不由得看了陈丽一眼。
“你考虑考虑吧，如果实在不想上拍，可以把东西带回去。不过，在你带走之前，让我把你的宝贝欣赏一下，昨天太忙，还没看到实物。”
陈丽赶紧拿出，放在了面前的这个小圆桌上。江经理手抓瓶口，旋转着看了一圈，赞叹道：“嗯，好！你这瓶子确实不错！青花料非常好，是苏麻离青料。这种料在清朝，是从波斯来的。”江经理说着，站了起来，就离开了。
紧接着，进来了一个穿蓝色西装短裙的姑娘，分别给她两杯子里沏上茶水，彬彬有礼地说了句“您慢用”，就退了出去。
“怎么办呢？是带回去，还是放在这里拍卖？”陈丽拽了拽徐毛毛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空气听了去。
徐毛毛想了想，低声道：“这个你决定吧。”
“我觉得这个公司不错，我想放在这里拍卖。”陈丽说。
“我也觉得不错。”徐毛毛说。
“可我……”陈丽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眼角的细纹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明显：“我卡里统共不到两万……”
“找你妈借啊。你爸妈都有工资，退休教师的工资不低呀。”
陈丽苦笑着摇头：“我爸妈知道我的窟窿有多大，卖菜钱可以给，这种钱绝对不给……”
空调呼呼作响，好像两人彼此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进来了一个人，肩上挎着包，看见茶几上的那个梅瓶，主动问道：“你这个东西，专家鉴定了没？”
徐毛毛说：“鉴定了，是真品。”
这人说：“那好啊，我的一个也是青花的瓷器罐子，不知怎么搞的，专家竟然说东西不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纸：“你瞧，我为研究瓷器，写了这么多东西……真羡慕你们啊，我看我这趟白跑了……”
陈丽心里在想着80万的定价和前期费用的问题，无心跟这个陌生人说话，倒是徐毛毛，又是看人家包里的罐子，又是问价格“如果是真品，能卖多少钱？”
这人说：“肯定过千万啦。不过，我肯定不接受这个鉴定结果，我打算让他们公司再找个专家给我看看。”
寒暄了几句，这个陌生人出去了，陈丽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对徐毛毛说道：“要不，我把这个情况给顾盈盈汇报一下，如果放在这个公司拍卖，让她掏费用？既然她给我借了40万买这东西，那掏六七万元的费用，估计没问题，无非到时候我给她多分些利润。”
一听到“利润”二字，徐毛毛的脑子立刻发热了，好像到口的肥肉要被人夺去了，就故作仗义地说道：“这点钱，好意思再让顾总出吗？我替你出5万，剩下的你凑上，别叫顾总笑话咱们。”
陈丽立即说道：“也行。那如果拍卖成交了，我给你多分点。”
徐毛毛笑嘻嘻地问道：“分多少呢？最少30万吧？”
“没问题，至少30万。”陈丽说：“但你回去不要给人说拍卖的事，万一让李富贵知道了，心里肯定不舒服。”
两人商量好之后，江经理进来了，问考虑得怎么样了？陈丽说：“那就放在你公司拍卖吧。”
“也行。我之前就给你说了，9月20号在新加坡开拍。你如果再晚来几天，连图录都赶不上了。”
之后，在徐毛毛的见证下，陈丽在拍卖合作合同上签了字，交了钱，在梅瓶底子上按了红色指印。在签字的瞬间，徐毛毛给拍了照，将梅瓶和坐在旁边的江经理都拍了上去。一系列手续完成之后，江经理的人抱走了梅瓶，陈丽跟着过去，看着对方放在了陈列架子上。
在这一刻，陈丽忽然想起那些压在肩上的债务——银行的催款短信、亲戚躲闪的眼神、每个深夜辗转难眠的焦灼——此刻仿佛都被这个数字轻轻抹去了，而眼前的梅瓶，在慢慢的蜕变，变成了一块一块的金条。所以，一下到一楼，陈丽感到阳光都明艳了许多。在兴奋的心情下，她突然说道：“哎呀，我咋忘了把梅瓶放在这个公司拍卖的事告诉顾总？光给发了这个公司的名称和现场照。”
徐毛毛说：“回去了说也不晚啊，急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