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临近春节的腊月底,寒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公社知青办的批文却像团火,一下子点燃了江心沙农场的苏州知青集体户。
“批了!咱们能回城探亲了!”知青周伟举着批文冲进宿舍,声音都在发颤。知青点瞬间炸开了锅,大家扔下手里的活计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要给爹娘带些农场的花生、晒干的鱼干,要去看望小学时的同桌,还要去城里的小吃店买碗热腾腾的馄饨。整个宿舍飘着肥皂味和笑声,连空气都透着即将回家的喜悦。
王卫东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石头,默默看着大家翻箱倒柜收拾行李。他注意到几个新来的知青红着眼圈,有的还在偷偷抹眼泪——这些孩子才来农场半年,想家想得紧。可他心里清楚,农场有规定,知青大院不能空巢,必须有人留守值班。翻了翻值班表,正好轮到这几个新知青,看着他们期盼回家的样子,王卫东心里有了主意。
当晚的集体会议上,不等大家讨论留守的事,王卫东就站起身,声音洪亮:“今年我留下看家,你们都安心回去过年,路上注意安全。”
老支书急得直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心疼:“卫东啊,你都三年没回家了!你娘每次托人带话都问你啥时候回,这年根底下,她指定盼着你呢!”
王卫东挠了挠头,笑得轻松:“公社知青办有规定,知青返城探亲必须留人值守,都走了就违反规定了。再说,孩子们上了大半年学,有些知识点还没吃透,我正好借这个机会给他们补补课,不耽误事儿。”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这话传到新知青耳朵里,有人红了眼——觉得王卫东是真心疼他们,也有人背地里嘀咕:“还不是想表现自己,假积极呗。”王卫东没听见这些闲话,就算听见了,他也不在意——只要能让大家安心回家,这点议论算啥。
不过,王卫东并非孤身留守。因为知青队长周伟前段时间刚回家探过亲,老支书便把周伟也留下了,笑着说:“俩小伙子作伴,也能热闹点,省得过年冷清。”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拖拉机就停在了知青点门口。王卫东帮着大家把行李绑牢,有的知青带了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装着给家人的礼物;有的揣着攒了半年的粮票,想给爹娘换点好吃的。等最后一个知青跳上拖拉机,挥手喊着“年后见”,王卫东才转身,却看见潘瑕站在宿舍门口,怀里抱着个暖水瓶,耳朵冻得通红。
“周伟家里有急事,我跟他换了。”潘瑕的声音硬邦邦的,眼睛却盯着地面,不敢看他,“你可别多想!我就是发扬自我牺牲风格,把机会让给别人,可不是学你,更不是为了你,你别自作多情!”
王卫东看着她嘴硬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伸手去接暖水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电到似的,猛地缩了回去。暖水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透过铁皮传到手里,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腊月里的农场,虽然少了知青们的喧闹,却多了几分年味儿。尤其是到了年根,社员们像是突然变大方了——平时炒菜舍不得多放油,这会儿却架起大铁锅,炸起了年货。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滋滋”冒油;酥脆的麻叶炸得金黄,咬一口满是芝麻香。整个农场飘着油炸食物的香气,深吸一口,都觉得嘴里像含了油,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潘瑕常被李春花拉去家里帮忙。李春花是个好奇的小姑娘,手里揉着面团,眼睛却盯着潘瑕,突然问道:“潘老师,你为啥老抢着给王队长送饭啊?上次我娘蒸了馒头,你非要自己送过去。”潘瑕的脸“唰”地红了,手里的面团被捏得变了形,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顺路!”
其实李春花心里门儿清——每次她想给王卫东送点好吃的,潘瑕都抢着去,分明是担心她跟王卫东单独接触。李春花看破不说破,只是偷偷笑——潘老师这是对王队长上心了呢!
开春后,王卫东被选拔为农场副队长,干活更起劲了。他看着农场的稻田常被水淹,就琢磨着修拦水坝;发现有些土地水土流失严重,就带领社员们垒田间土墙,既能防止水土流失,又能保住土壤墒情。
每当王卫东带领社员们修拦水坝时,他光着膀子挖渠的样子,总能吸引路过的潘瑕。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背上,汗珠顺着肌肉的纹路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手里的锄头挥得又快又稳。潘瑕站在田埂上,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直到有人喊她“潘老师,该上课了”,她才回过神,脸红红地往学校走。
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夜,知青点的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十几个留守的年轻人挤在炕上取暖,王卫东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一封家书,用他特有的苏州口音读着。信里写着“娘想你,家里的腊梅开了,你要是在,肯定喜欢”,读到“娘想你”三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再也读不下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潘瑕悄悄从兜里掏出一条绣着梅花的帕子,递到他手里。其他知青默契地低下头,有的假装整理衣角,有的盯着煤油灯,谁也没说话——他们都懂这份思乡的苦,也懂这悄悄递过去的温情。
农闲时的傍晚,知青们常聚在打谷场上学唱革命歌曲。潘瑕兴致高,教大家用苏州话唱《东方红》。苏州话软糯,唱到“太阳升”时,调子拐了个弯,惹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王卫东总是站在她身后,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认真的学生。每当潘瑕唱错调,他就轻声提醒:“这里该高一点,你上次教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潘瑕回头瞪他一眼,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新来的知青偷偷对同伴说:“你们发现没?王哥看潘老师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软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