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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头山的悍匪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暴园和韩苍,看着悲愤欲绝的大当家,一时间竟忘了追杀残余的死士。

矿场上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铁牛沟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暴店却已陷入一片更大的混乱之中。

韩苍授首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有人拍手称快,更多人则惶恐不安。

韩苍留在当铺、商铺和铁矿里的残余势力如同无头苍蝇,急于攫取最后的利益或保住自身。

那些原本被韩苍压制的、或者本就心怀野心的旁支族人更是蠢蠢欲动。

暴家大宅里、当铺中、甚至祠堂前,各处都是争吵、对峙、乃至小规模的械斗!

昔日被韩苍维持的表面和平荡然无存,整个暴店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触即发!

暴家大宅议事厅。

昔日韩苍端坐的主位空悬。下方,几派人马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族不可一日无主!当务之急是推举新族长!”一位白发族老(七爷)敲着桌子。

“推举?推举谁?谁能服众?!”另一个精壮的中年族人(暴老三)梗着脖子冷笑,“我三房当年也是有功于家族的!凭什么让五房的人上位?”

“笑话!我五房人丁兴旺,商路通达!三房算什么东西?”五房的代表立刻反唇相讥。

“你们吵个屁!”一个韩苍的铁杆心腹尖声叫道,“铺子、账目、仓库钥匙都还在我们手里!等韩夫人(暴欣出嫁后另娶的夫人)回来主持大局!你们休想染指!”

“呸!韩苍赘婿窃权,死有余辜!他那二老婆算个什么东西!”立刻有人反驳。

“就是!暴家的东西,该由暴家人做主!”

“那你说谁做主?你吗?就凭你这点家底?”

“怎么?想动手吗?老子还怕你不成!”

……

争吵迅速升级为推搡,有人按捺不住掀了桌子!茶杯摔碎声、怒骂声、肢体碰撞声响成一片!眼看就要演变成大混战!

整个议事厅乌烟瘴气,充满了贪婪、暴戾和无序的绝望!

就在这片喧嚣混乱如同闹市般的时刻——

议事厅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袍子,身形瘦削佝偻的老人,被两个同样不起眼、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老农般的灰衣老仆“搀扶”着,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大厅中央的空地。

他正是暴家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存在——暴页!暴万的同父异母弟弟,暴园的亲叔叔。

他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沉重咳嗽声。

那咳嗽声是如此剧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一头栽倒,气绝身亡。

他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似乎看不清路,全靠两个“老仆”架着前行。整个人看起来行将就木,连一丝生气都欠奉。

他的出现,在这剑拔弩张、几欲动武的混乱场面中,就如同投入沸油的一滴水,瞬间就被巨大的声浪淹没了。

争吵推搡的人甚至没停下动作,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老废物”蹒跚的路径,目光扫过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厌烦和理所当然的忽略。

“咳……咳咳……咳咳咳!”暴页剧烈的咳嗽声在大厅角落里响起,微弱得如同叹息。

没人理会。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如何争权夺利上。

他终于挪到了议事厅正中央的空地——那片被混乱人群遗忘、被掀翻的桌椅碎屑占据的区域。

他就那么颤巍巍地站着,被两个同样毫无存在感的“老仆”搀扶着,剧烈地喘息、咳嗽。

像一块碍眼的、随时会碎裂的朽木,又像乱局中一个卑微到极点的注脚。

争吵声浪震耳欲聋。谁也没注意到他。

直到——

暴页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停了。

不是那种缓缓平息的停,而是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紧接着!

他原本深深佝偻、如同枯虾般的脊背,毫无征兆地缓缓、坚定地挺直了起来!

佝偻的背部线条瞬间如同绷紧的弓弦,变得如同标枪般挺拔!

一股无形的、沉凝如山岳般的气势,骤然从他这具看似孱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他半眯着的眼睛,霍然睁开!

浑浊和倦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如同千年寒潭深处淬炼出的精芒!锐利、冰冷、深邃、洞彻人心!

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凛然威严!如同苏醒的鹰王,俯瞰着群鸡!

这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剧变!

让周围喧嚣的声浪如同被快刀斩断!

所有争吵、推搡、怒骂的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瞬间僵住!他们猛地转头,看向大厅中央那个突然变得陌生无比的“病叟”。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挺直了脊梁的老人身上,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那股无声散发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他们心头发寒,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暴页浑浊的眼眸扫过全场每一张惊骇呆滞的脸,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如古井般的沉静。

那双蕴藏着深渊般力量的眼睛最后落在了主位旁、象征着族长权力的紫檀木族主牌位之上。牌位下方,放着一根平日里根本无人会在意的、普通至极的橡木拐杖。

在所有人惊骇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暴页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伸出了那只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

就在那只手握住拐杖杖头的瞬间——

“砰!!!”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沉重闷响!猛然炸开!

并非拐杖落地!而是暴页就那么极其随意地、仿佛只是为了借力般——单手持杖,用那根看似普普通通的橡木杖尾,重重地往脚下坚硬厚实的青石地砖上——只一顿!

咔嚓嚓……

以杖尾为中心,数条细小但极其清晰的裂纹,瞬间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周围几块厚重的青石地砖,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大厅的地面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这石破天惊的一顿!

如同定海神针落入了狂涛之中!

更如同九天雷霆劈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那声闷响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乱什么?!”一个低沉、雄浑、如同古寺洪钟般充满威严的声音,缓缓从暴页口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因惊骇而暂时失聪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冰冷如刀锋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空悬的主位之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

“暴家的天——塌不了!!”

轰!

所有人都被这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暴页的目光终于移开,如同实质般锐利的视线,精准地刺向方才争吵得最凶、甚至试图动手的几派人马核心人物,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审判:

“韩苍!一个赘婿!”

这“赘婿”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刻骨的轻蔑!

“凭借奸狡诡谲,窃取权柄!勾结外人,损我暴氏根基!今日在铁牛沟,被先族长暴万之子——暴园,以雷霆之威,代行族法——灭决!此乃天理昭彰!死有余辜!此贼授首,实乃我暴氏之大幸!”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将韩苍的罪名定性得毫无余地!

“此贼虽死!”暴页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碎裂,“然其流毒仍在!其党羽爪牙,藏匿于族中商铺、庄田,如痈疮溃烂,如虫豸潜藏,败坏族风,吸食膏血!当速速肃清!以正族规!以儆效尤!”

他话音未落!

“老爷早有明察!”暴页身后一名看起来弯腰驼背、老眼昏花的灰衣“老仆”突然挺直了腰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份名册和几封封着火漆的密信!

声音洪亮:“韩苍及其心腹历年贪墨、中饱私囊、私贩暴家产业予外人、及参与毒害先族长之罪证确凿!名录在此!铁证如山!”

而另一名“老仆”,更是如同鬼魅般闪出!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瞬间便出现在刚才叫嚣着等“韩夫人”主事之人面前!一只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

“咔嚓!”

“啊——!”骨头碎裂的脆响伴随着老钱凄厉的惨叫!他的手腕竟被那“老仆”硬生生捏碎!随即被一掌劈在后颈,软软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

议事厅外围靠门处,以及几个关键的通道口,数名原本看起来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族人,猛地撕去伪装!

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凶狠!他们如同猛虎下山,精准无比地扑向名单上早已锁定的韩苍核心心腹!这些人大多是管事、账房、护院头目!平日里位不高但权极重!

动作干净利落!锁喉!折臂!敲颈!打晕!拖走!一气呵成!

如同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天罗地网瞬间收紧!只听得数声短促的惨呼和重物拖地的声音!

顷刻间!七名韩苍的铁杆心腹如同死狗般被无声清除!拖离了议事大厅!厅内瞬间空了一小片!

整个厅堂死寂得可怕!只剩下人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却又狠辣精准到极致的手段惊呆了!

暴页依旧伫立在大厅中央,挺直的脊背如同定海神针。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被震慑得噤若寒蝉、面色惨白如纸的剩余族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得意或愤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和掌控全局的漠然。

“暴店!”他的声音如同寒泉流淌,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乃我暴氏先祖,历百年心血,披荆斩棘,浴血开拓所创!”

“一砖一瓦,一粟一粮,皆是祖宗血脉汗水所浇!”

“岂容外姓宵小,长久玷污?!”

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无边的威压,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宣判:

“老夫!暴页!”

“先族长暴万,乃老夫手足!”

“暴园,乃老夫至亲手足之子侄!”

“老夫虽老朽病弱,然身为先族长之亲弟!值此危难之际,祖宗基业危若累卵!”

“为暴氏存续计!为祖宗基业存续计!责无旁贷!”

暴页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尤其是那几个蠢蠢欲动、眼神闪烁的旁支代表(如暴老三、五房代表)。

“自今日起!暴氏一族内外大小事务——”

“由老夫!一力承担!暂代处理!”

“直至……族中众望所归,推举出德才兼备、能令暴氏真正中兴崛起之新族长为止!”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临时代掌的“理由”和未来的“预期”紧紧捆绑,堵死了所有可能的质疑。

最后!

他声音陡然一沉,如同万年玄冰炸裂!杀意滔天!

“在此其间!若有不服号令者?!”

“若有心存异志者?!”

“若有再行作乱者?!”

暴页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向那些犹带不甘的眼神!

“——视同韩苍余党!族规严惩!”

“杀!无!赦!”

随着他最后三个字如同冰珠砸落!

那两名如同鬼魅般侍立在旁、刚刚才轻易制服了韩苍心腹的灰衣“老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洪荒猛兽般的恐怖杀意瞬间再无保留地弥漫开来!

冰冷的目光如同刀锋,扫过人群!隐隐有铁器摩擦的微声!

更可怕的是!那些已经控制了门口通道的、刚刚才显露身手的族人——他们此刻的眼神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牢牢锁定了几个之前跳得最高的族人!

只需暴页一个眼神,他们随时能让厅堂再染新血!

无言的威胁!冰冷的杀机!早已布控的人手!再加上暴页那颠覆认知的恐怖转变和深不可测的实力,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碾压性的力量!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贪欲和不甘!刚才还叫嚣争斗的几派人马,此刻噤若寒蝉,冷汗浸透了后背!

看着暴页那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的眼睛,看着那两名如同杀神般的“老仆”,看着门口和通道处那些虎视眈眈的身影谁还敢再放一个屁?

“谨遵族老之命!” 七爷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干涩颤抖,带头躬身。

“谨遵族老之命!”

“谨遵族老之命!”

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片苍白无力的应和声响起,争先恐后,唯恐慢了半分便遭杀身之祸!

暴页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群俯首帖耳、惶恐不安的族人。他缓缓将手中的橡木拐杖交到身旁老仆手中。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号施令时——

“咳……咳咳咳……”一阵熟悉的、更加剧烈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暴页那刚刚挺直的脊背瞬间又佝偻了下去,脸色更加灰败,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甚至从灰衣老仆颤抖的手中接过一方染血(不知是谁的血)的旧手帕,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咳嗽着,仿佛随时要倒下。

老仆(又恢复了老态)立刻将他搀扶得更紧。

“老夫,元气耗损,今日......”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虚弱断续,与刚才那雷霆万钧判若两人,“先扶我回去歇息,族中余事烦请七叔,代为整理。”

他艰难地说完,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老仆的搀扶下,一步一挪,极其缓慢地、又恢复成了那个风烛残年的病弱老叟,颤巍巍地走向议事厅的后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只留下议事厅里一群面面相觑、惊魂未定、如同做了一场噩梦的族人。空气中,只剩下恐惧、敬畏和浓重的血腥味。

以及,那个挺直脊梁、如渊似岳的恐怖身影,和他们此刻所见的佝偻病躯所形成的巨大反差,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暴店的天,确如暴页所言,未曾塌陷。

但此刻这片天,已然换了颜色!笼罩在一片深不可测、令人心寒的灰色幕布之下!真正的暴风眼,才刚刚形成。

炉头山寨,后山隐蔽石洞。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早春的湿气,从洞口缝隙钻入,吹得洞内火盆的火焰摇曳不定。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暴园躺在铺着厚厚干草的简陋床铺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

那是韩苍临死反扑留下的致命伤——几根肋骨断裂,内腑受创,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斜贯左胸,距离心脏仅差毫厘。若非炉头山寨倾尽所有珍藏的伤药,加上闵七不惜损耗内力为他续命,他早已魂归黄泉。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暴园从昏沉中唤醒。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守在床边的人影。

翟鸣,这位炉头山的大当家,此刻形容憔悴。他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染血的麻布,左臂用木板固定吊在胸前,显然是臂骨断裂。

孔强,这位铁塔般的汉子,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一只眼睛蒙着布条,渗出血迹。闵七则盘坐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内伤极重。三人身上都带着大战后的惨烈痕迹。

“小恩公!你醒了!”翟鸣那只完好的独眼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挣扎着想站起,却牵动伤势,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滚落。

暴园喉咙如同火烧,发不出声音。孔强连忙端过温着的参汤,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韩…苍…”暴园用尽力气吐出这两个字,眼中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死了!”孔强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小恩公你亲手割开了那狗贼的喉咙!死得透透的!”

听到这个消息,暴园蜡黄的脸上涌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干裂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大仇得报!他闭上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涌上心头。

“寨…寨里……”暴园再次艰难开口。

三人沉默了一下,气氛变得凝重。

“铁牛沟一战,”翟鸣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隐忧,“我们折了十几个好兄弟,伤的更是不计其数。韩苍虽死,但暴店那边乱了套了。”

“乱?”暴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暴页!”孔强接过话,语气充满了惊疑和愤怒,“就是你那个一直病恹恹、谁都看不起的叔叔!韩苍一死,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暴家祠堂突然发难!一个人就镇住了场面!还拿出了韩苍勾结外人、贪墨族产的‘铁证’,当场清洗了韩苍的余党!现在他以先族长亲弟、代管族务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掌控了暴店的一切!我们刚收到消息,暴家现在已经是暴页说了算!”

“什么?!”暴园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孔强,胸中气血瞬间翻腾!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如同尘埃般的“病老头”暴页?!

他在父亲被韩苍架空时在哪里?在自己和姐姐受尽屈辱时在哪里?在自己拼死除掉韩苍后,他竟跳出来摘桃子?!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狂涌上喉咙!暴园眼睛猛地凸起,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随后是滔天的愤怒和被至亲背叛的剧痛瞬间撕裂了他本就脆弱的心脉!

“哇——!”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得床沿、地面一片狼藉!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仿佛随时要再次昏死过去!

“暴……页!!”暴园嘶吼出这个名字,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翟鸣那只布满老茧的巨手,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的皮肉里!“夺回来!家主之位是我的!必须是我的!帮我!”

那眼神,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那是燃烧生命也要夺回一切的执念!

翟鸣感受着手臂传来的剧痛和那决绝的眼神,那只独眼中瞬间燃起了同样的火焰!他猛地反手紧紧握住暴园冰冷的手:“小恩公!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翟鸣!炉头山上下!这条命就给你!你要夺回暴店!老子就陪你杀回去!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孔强怒吼!

闵七也睁开眼,重重点头,眼中寒光闪烁。

然而——

就在这悲愤誓言刚刚落下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响箭破空声,如同厉鬼的尖啸,猛然从洞外极近处炸响!紧接着便是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敌袭!!”守在洞口的暗哨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示警,便戛然而止!

轰隆!砰!

沉重的洞门被一股沛然巨力撞得粉碎!木屑纷飞!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涌入石洞!

他们身穿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麻木、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

甫一进入,便如同分瓣梅花,精准而冷酷地扑向洞内的每一个目标——尤其是床上的暴园和守护在他身边的翟鸣三人!

正是暴页蓄养多年的死士!如同冷酷的杀人机器!暴园刚醒的消息,早已第一时间传回暴页耳中!这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根本没有给暴园任何喘息的机会!

“保护小恩公——!”翟鸣目眦尽裂,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决绝的惨烈气息,猛地向后踏出一步,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将暴园死死挡在自己宽阔的后背之后!同时右手已经拔出插在一旁的、血迹斑斑的鬼头大砍刀!

“霸刀·铁锁横江!”

刀光如匹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横扫而出,试图阻挡正面扑来的敌人!

“叮叮当当!”金铁交鸣声爆响!数把淬毒的短刃、飞镖被翟鸣的刀势磕飞!但他左臂有伤,刀势终究慢了一分!一道黑影如同毒蛇般从刀光缝隙中钻入,手中淬毒的短匕狠狠刺向翟鸣肋下!

“滚开!”孔强怒吼如雷!他早已抓起狼牙棒,如同怒目金刚!“力劈华山!” 势大力沉的一棒带着恶风,狠狠砸向偷袭翟鸣的死士!那死士不得不回匕格挡!

“铛!”一声巨响!死士被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但孔强也被另一侧袭来的毒镖逼得手忙脚乱!

“影随形动!”闵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狭小的空间内闪动!

他手中两把薄如柳叶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专攻死士下盘和关节!

瞬间便划伤了两名死士的脚踝!但他自己也因内伤未愈,动作稍显迟滞,被一名死士首领盯上,一记凌厉的掌风擦着他肩头而过,火辣辣地疼!

洞内空间狭小,翟鸣等人之前又个个重伤未愈!力量、速度、反应都大打折扣!面对这群完全舍弃生命、冷酷高效、配合无间的精锐死士,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压制到了极限!险象环生!

“走!小恩公!快走——!”翟鸣再次挥刀格开两把刺向咽喉的毒刃,后背却被另一名死士的偷袭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狂涌!他却浑然不觉,回身一把抓住石床上试图挣扎起来的暴园,眼中充满了决死的疯狂和最后的恳求!

他用尽全力将暴园推向石洞后方一条通往山涧的狭窄密道入口!“孔强!开路!带他走!!”

“大当家!!”孔强双目赤红!他怒吼一声,不顾自身安危,狼牙棒疯狂挥舞,“横扫千军!”

暂时逼退身前的敌人!他趁机一脚狠狠踹在那堵住密道入口的巨石上!轰隆! 巨石应声碎裂!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

“走啊!!暴园!活下去!你是暴家的希望——!”翟鸣背对着密道入口,鬼头大刀猛地插在身前地上!双手撑住刀柄!用自己伤痕累累、血流如注的庞大身躯,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峰,堵住了绝大部分冲击而来的死士!“霸刀终极·舍身断后——!!!”

他体内的内力不要命地疯狂运转!肌肉虬结贲张,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一股惨烈决绝的气势轰然爆发!他不再防守,刀法变得大开大阖,只攻不守!

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竟硬生生将数名死士逼退!但也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孔强虎目含泪!他知道这是翟鸣用命为他们开辟的最后生路!他不再犹豫!“给我起!”

他大吼一声,一把抓住身体虚弱、刚刚被推到密道口的暴园!如同扛起千斤重担,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他塞进了密道!

“不!翟叔——!!”暴园在被塞进密道的刹那,透过缝隙,看到的正是翟鸣那顶天立地、浴血搏杀的背影!

以及那名气息最强的死士首领,眼中寒光一闪,手中一把奇特的、带着倒钩的短剑,如同毒蛇的信子,趁着翟鸣全力劈退另一名死士的空档,无声无息地刺向翟鸣毫无防备的——后心!

“小……恩公……快……”翟鸣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意传来,他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杀机,却已无力回身。

“噗——!!!”

带着倒钩的短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翟鸣的后心!剑尖带着滚烫的鲜血,从前胸透出!

时间仿佛凝固。

翟鸣的身体猛地一僵!挥出的刀势停在半空。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滴血的剑尖。巨大的鬼头砍刀当啷一声掉落在染血的石地上。但他那魁梧的身躯,依旧挺立!如同山岳!不肯倒下!

翟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过头,那只独眼穿过混乱厮杀的战场,遥遥望向密道入口方向,仿佛要穿透石壁,最后看一眼那个他誓言守护的少年。

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最终化作一个无声的微笑,充满了慈爱、解脱和最后的祝福。

“跑……” 残存的气音如同叹息,湮灭在兵刃交击声中。

随即,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扑倒!

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峦!

砸在冰冷的石地上!

鲜血,如同奔涌的小溪,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整个洞口……

至死,守护之势未改!

“翟叔——!!!”

密道深处,暴园发出撕心裂肺、如同灵魂被撕碎的绝望呐喊!眼泪混合着血水狂涌而出!

“不——!!!”狂暴的杀意、悲痛、复仇的火焰瞬间如同火山般在暴园体内爆发!这剧烈的情绪波动竟然短暂地压下了身体的剧痛!

“玉扳指!” 他猛地摸向胸口!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走!”孔强双目赤红如血,他听到了洞外更加密集的喊杀声和逼近的脚步声!死士解决了翟鸣,马上就会追来!

他一把抱住悲痛欲绝、力量爆走却虚弱的暴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潜能,在狭小的密道内发足狂奔!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岩石上,留下血色的脚印!

闵七的身影也从阴影中狼狈冲出,借着翟鸣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空隙,毫不犹豫地跟着冲进密道!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洞外翟鸣那高大的尸体和无数的敌人,眼中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

“追!”死士首领冷漠地拔出短剑,甩掉剑尖上翟鸣的鲜血,冰冷的目光直刺黝黑的密道!数十名死士如同附骨之疽,沉默而迅猛地涌入密道追击!

血色的逃亡之路在逼仄的密道中展开!

孔强抱着暴园,每一步都像是在燃烧生命!怒吼着挥舞狼牙棒开路,砸碎挡路的碎石!

暴园在他怀中,手中死死紧握着玉扳指,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如同岩浆般流淌的无尽仇恨之火和对翟鸣逝去的巨大空洞!

“暴页!!”

“暴页——!!!”

“我一定会回来杀光你们所有人——!!!” 暴园在心中无声地嘶吼!

轰隆!

孔强终于撞开了密道尽头的出口!冰冷的夜风和早春刺骨的寒意猛地灌入!

下方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水流湍急的暴戾山涧!如野兽的巨口!

追兵恐怖的脚步声已在身后!

孔强看着怀中失魂落魄却又燃烧着恨火的暴园,眼中决绝一闪!

“小恩公!活下去!”

“替我们报仇——!!”

没有半点犹豫!孔强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将暴园朝着漆黑湍急的山涧狂流,狠狠地——抛了出去!同时猛地转身!如同回头的怒目金刚!狼牙棒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砸向密道出口!“给我断——!!”

他要以自己的身体和最后的爆发之力!为暴园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拦住他!” 死士首领冰冷的命令声在密道回荡!

“孔叔——!!!”暴园只感觉身体腾空,冰冷的山风疯狂拍打在脸上!

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最后的视线,是孔强那如山般的背影被无数道黑影瞬间淹没!刀光剑影闪烁,血光在黑暗中迸溅!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吞噬了一切呐喊。

湍急冰冷的河水瞬间将暴园吞没,如同命运无情的巨手。

仅存的闵七眼中死气弥漫,毫不犹豫地也跟着纵身跳下!消失在漆黑冰冷的激流中!

山涧在寒冷的二月夜里咆哮!冰冷的河水刺骨。

密道出口处,死士首领冷漠地挥手阻止了部下试图下涧搜寻的举动。

他走到断壁边缘,俯瞰着下方如墨般翻腾的激流。

那个被仇恨浇灌、又被命运重锤砸入深渊的微弱生命气息,在狂暴的水流和天地自然的伟力干扰下,最终彻底消散在他的感知中。

是死了?还是被冲到了未知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撤。”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告着。

死士如同来时一般,无声地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

石洞内,翟鸣魁梧的身躯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倒在血泊中,独眼未曾合上,仿佛依旧遥望着那漆黑密道的方向。而在暴家那深宅大院的阴暗书房里,暴页放下了手中刚刚看完的密报(关于翟鸣等人阵亡、暴园坠涧),缓缓拿起茶杯。

窗外,寒风呼啸,吹动着窗棂。他苍老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有那双在烛光映照下,陡然变得如万载寒潭般深邃冰冷的眼睛。

黑暗中的暴流涧,湍急无比。冰冷刺骨的水如同千万根钢针扎入暴园残破的躯体,伤口在冰冷的刺激下剧痛无比!黑暗和窒息感不断袭来。

玉扳指那冰冷的触感,深深印在他的掌心,如同他胸腔里那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名为“复仇”的火种。

“我……不能死……”

“暴页……”

“炉头山……”

“翟叔……”

“孔叔……”

“闵……”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意识在冰冷的洪流和剧痛中沉浮,唯有那被紧握的玉扳指所包裹的冰冷而灼热的仇恨,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坐标,指引着这缕随时可能熄灭的亡魂之焰,向着无法预知的深渊漂流而去……

二月十三,黎明前,暴店镇外河边。

刺骨的寒意将暴园从濒死的昏沉中激醒。河水如同冰冷的针,刺透他破烂的衣物和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呛咳着,挣扎着爬上岸边的泥泞。浑身如同散了架,冰冷的河水带走最后一丝温暖,七窍噬心针残留的阴毒和内腑的创伤如同无数冰锥扎刺。

翟鸣那如山崩倒的背影、孔强将他抛入涧水前的嘶吼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姐姐……姐姐!”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压倒了所有伤痛和仇恨!暴页!

那个老狐狸!连韩苍都斗不过他的阴谋诡计,他怎么会放过姐姐暴欣?!他会用姐姐来对付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暴园的心脏!比寒冰更冷!比死亡更绝望!

“不行……不能……姐……”暴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如同破旧的风箱,沙哑微弱。

他挣扎着,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和对姐姐安危的绝对恐惧,像一条濒死的泥鳅,在冰冷的泥泞里,用残破不堪的躯体和最后的意志,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前蠕动、爬行!

指甲在冰冷的泥土和碎石上抠挖,留下带血的痕迹。目标只有一个——慈云感行庵!

…………

二月十三,巳时三刻,慈云感行庵。

暴园终于爬到了庵门前。他浑身泥泞,衣衫褴褛,头发粘结,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冻得青紫,胸腹间的伤口在爬行中崩裂,渗出暗红的血,混着泥水,几乎看不出人形。

他扶着冰冷的山门石柱,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庵主静心师太依旧如初,带着两位老尼走了出来。看到暴园这副惨状,饶是她修为深厚,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便被古井无波取代。

“师……师太……我……我姐……暴欣……”暴园用尽最后力气,声音断断续续,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祈求。

静心师太单掌竖于胸前,低眉垂目,声音平稳无波:“阿弥陀佛。昨日已有一位老丈,自称暴欣居士家人,将其接回去了。”

“轰!”

如同五雷轰顶!暴园脑中一片空白,随即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暴怒和绝望!

“家人?!哪有什么家人?!那个禽兽!那个老狐狸!他把她抓走了!抓走了!!”他嘶声咆哮,因激动牵动伤势,再次咳出黑血,“师太!你们怎么能让她被带走?!她是……她是……”他话未说完,巨大的悲愤和身体的崩溃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静心师太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暴园:“红尘事,红尘了。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庵门清净之地,不留尘缘。施主,请回吧。”

说完,她不再看暴园,转身带着两位老尼步入庵门,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痛苦与绝望。

“姐——!!!”

看着紧闭的庵门,一声绝望到撕心裂肺的哀嚎冲破云霄!

那是灵魂被碾碎的悲鸣!暴园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庵门前,泪水混合着泥污和血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姐姐落入了那个比韩苍更可怕、更阴毒的恶魔之手!而他此刻像个废人……

不!不能放弃!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姐姐前面!

一股混杂着死意和最后的疯狂决断在暴园胸中燃烧起来!

他用手指死死抠进泥土,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不再看那紧闭的庵门,转身,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的死囚,朝着暴店的方向——踉跄而去!

哪怕是爬!也要爬到暴页面前!要杀我?可以!放了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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