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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午时,暴店镇口。

暴园几乎是爬着进入镇子的。

他的出现,引来了路人惊惧和鄙夷的目光,如同看一条肮脏的丧家之犬。

刚爬过牌坊没几步,一个蹲在墙角、看起来同样穿着破烂、须发花白的佝偻老者,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扫过暴园的脸,像是辨认了好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是……是暴园少爷吗?”

暴园如同行尸走肉,没有回应。

老者却自顾自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声音依旧沙哑:“跟着我走吧,老爷等你很久了。”

暴园麻木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老爷?暴页!他知道?他在等我?

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赴死的决心。

他不再挣扎,任由这个陌生的老者半搀半拖地,带着他往暴家祠堂方向走去。

…………

暴家祠堂。

光线略显昏暗。正中高悬着暴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香烟缭绕。

而主位之下,一把太师椅上,正坐着暴页。

依旧是那身熟悉的旧布袍,脸色依旧苍白倦怠,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那副风烛残年的病弱老叟模样。

只是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如同古潭寒冰般的幽光。

而在祠堂中央!

暴欣!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灰色居士袍,但头发已被散开,脸上带着泪痕和惊惧。

她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死死押着,动弹不得!一柄冰冷的牛耳尖刀,正紧紧地、贴在她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冰冷的刃口下,已经压出了一道清晰的红线!只要持刀的婆子手上稍稍用力……

“姐——!!”看到这一幕,暴园濒临枯竭的身体里,猛地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搀扶的老者,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着,想要扑过去!

“站住!”暴页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冰碴,清晰地灌入暴园的耳中。他坐在太师椅上,甚至没有挪动一下身体,只是那双眼睛平静地看向暴园,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再动一步,刀就下去了。”

这句话如同定身咒!暴园前扑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死死盯着姐姐脖颈上的刀锋,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焚心的痛苦和无边的恐惧!

“弟弟……”暴欣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无助和心疼,“不要管我,快走,走啊。”

暴页缓缓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声音平板,却字字诛心,如同最残酷的判决:

“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暴欣压抑的哭泣声。

暴页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扫过姐弟二人:

“暴园,你自己动手了断。我放了你姐姐。”

“或者,”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梨花带雨的暴欣,“暴欣,你自己抹脖子。我留你弟弟一条命。”

他把玩着茶杯盖,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像在敲打丧钟:

“自己选吧。姐弟情深,如此感人至深的一幕,想必我暴家先祖看了,也会欣慰。” 他的语气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和恶毒!

“不——!”暴园目眦尽裂!发出绝望的咆哮!他怎么能选?!他怎么能看着姐姐死?!“老贼!你杀了我!放了我姐!”

“小园!不可以!”暴欣的哭声猛地拔高!她看着弟弟那浑身伤痕、摇摇欲坠的凄惨模样,巨大的心痛压倒了所有恐惧!

五年来的压抑、父亲的惨死、自己的出家、弟弟九死一生的付出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对弟弟无限的爱,在这一刻化为决堤的洪流和舍弃一切的勇气!

她脸上不再是惊惧,反而升起一种近乎圣洁的、牺牲的平静!她猛地仰起头,用一种无比决绝、无比清晰的声音对着暴园喊道:

“小园!活下去——!”

话音未落!

就在押着她的婆子因为她的喊叫而稍稍放松钳制的千分之一秒!

暴欣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果敢和对弟弟最深沉的祝福!主动将脖子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紧贴着她脖颈的锋利刀刃!

“噗嗤——!”

刀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响起!

鲜血瞬间从暴欣白皙的脖颈间喷涌而出!

时间仿佛定格!

暴园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到姐姐那沾满泪水的脸庞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带着无限悲悯和嘱托的微笑!

那笑容如同撕裂黑暗的阳光,也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姐——!!!!!!!”

一声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撕心裂肺、如同天地同悲的凄厉惨嚎从暴园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音中蕴含的绝望和悲恸,让祠堂内所有人都心胆俱裂!

“走……活下……去……”暴欣嘴唇翕动,用尽生命最后的气息,吐出无声的遗言,目光依旧温柔而坚定地锁定在弟弟身上。

随即,她的身体软软地滑向地面,鲜血染红了祠堂冰冷的青石地板。

“混账!”暴页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没想到暴欣如此刚烈决绝!

但转瞬间,杀机便取代了愕然!他猛地摔下茶杯!厉喝道:“动手!杀了他!”

押着暴欣的婆子早已被这惊天突变吓得瘫软,另一个婆子下意识地就要去拔刀!

周围的暗处,数名藏匿的死士现身,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了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失了魂的暴园!

就在刀光及体,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几道极其细微、却快如闪电的破空声响起!数枚淬毒的细针精准无比地射向拔刀的婆子和最前方扑向暴园的两名死士!

“啊啊!”惨叫声接连响起!婆子捂着手腕哀嚎!一名死士眼睛被射中,瞬间惨叫倒地!

一条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正是重伤初愈、一路暗中追踪至此的闵七不知从何处闪电般窜出!

如同疯狗般扑向最靠近暴园的那名死士,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双臂死死抱住对方的腰,用头猛撞!“少爷!走——!!!!” 他嘶声力竭地狂吼!为暴园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找死!”暴页身旁,那名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老仆冷哼一声,身形如电,一掌拍向纠缠死士的闵七!掌风凌厉!

“走啊!”生死时刻,闵七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他竟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死士首领致命一掌!“噗!”

他狂喷鲜血,身体被拍得飞起,撞在柱子上!但他这一撞,也成功将那死士撞向了旁边扑来的另一名死士!两人滚做一团!

“走!!”借着闵七用生命换来的这电光火石的空隙!暴园脑海中那根名为“姐姐遗愿”的弦终于绷紧!

他那因为巨大悲痛而宕机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股力量!

那是姐姐用生命点燃的、要他活下去的星火!他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本能地转身撞开侧门!疯狂地冲进了阳光刺眼的街道!

“杀了他!绝不能让他跑了!”暴页暴怒的咆哮在祠堂内回荡!死士们挣脱纠缠,纷纷追出!

暴园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暴店混乱的街道上狂奔!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姐姐撞向刀刃前那最后的笑容和无声的遗言“活下去”。

眼泪模糊了视线,胸口痛得仿佛要裂开!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带着血腥味的死亡气息!他的速度越来越慢,重伤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奔逃!

“抢劫啊——!”

“流寇来了!”

“他们是逃兵!”

就在暴园即将被死士追上的绝望时刻!

暴店镇口突然炸开了锅!哭喊声、惨叫声、马蹄声乱作一团!

只见十几名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穿着破败不堪号衣的逃兵,如同惊弓之鸟般冲进暴店!

他们眼神疯狂,手持染血的刀枪棍棒!显然是从惨烈的战场上侥幸逃脱,已经被绝望和恐惧逼成了真正的野兽!

“粮食!银子!女人!统统交出来!”为首的逃兵小头目嘶声狂吼!他们冲进街道两边的店铺就开始疯狂打砸抢劫!根本不管暴园和那些死士!

正好!

一名逃兵抢劫的路线,猛地撞上了冲在最前面追杀暴园的死士!

“滚开!”死士怒喝,试图推开逃兵!

“敢挡爷爷的道?!”那逃兵正抢红了眼,以为对方是护院,抬手就一刀劈了过去!

“找死!”死士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击!

瞬间,逃兵与暴页的死士竟然莫名其妙地在街心打了起来!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其他的逃兵见状,不分青红皂白,以为是遇到了抵抗,纷纷冲上前去,和暴页的死士混战成一团!

崩溃的哭喊!愤怒的咆哮!兵刃的碰撞!打砸的巨响!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暴店蔓延!人流如同受惊的兽群,向着四面八方奔逃踩踏!

暴园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残破小舟!他被撞倒,被踩踏,又被汹涌的人流再次推起!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但混乱恰恰成了他最后的掩护!那些追杀他的死士被逃兵疯狂地纠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眼泪依旧如决堤般涌出,踉踉跄跄地,随波逐流,被混乱的人潮卷向暴店镇外未知的方向。

在奔逃的人群缝隙中,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条通往祠堂的、沾满了姐姐鲜血的道路。

那里,已是一片火光和混乱的厮杀,仿佛一个正在坍塌的血色地狱。

“姐……”他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湮灭在镇子外呼啸而过的寒风里。

身体残破,心已成灰,唯有怀中那枚紧握的、被鲜血和泪水浸透的玉扳指,还残留着微弱却滚烫的温度,那是姐姐留下的最后一缕气息,也是这条残存性命的全部意义。

复仇的火焰在巨大的悲伤中,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更冰冷、更执拗的熔岩。

二月十四,晌午。暴店镇外。

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同溃堤的洪流,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和凛冽的杀意,踏碎了通往暴店镇的最后一段土路。

为首一人,身材魁伟如熊罴,身穿破烂染血的战袄,头戴开裂的铁盔,脸上交错着数道狰狞的刀疤,须发戟张,眼神赤红如血,如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

他手中倒提着一根沾满血肉碎屑、遍布尖刺的沉重狼牙棒,正是这支逃兵的首领——总旗买化!

“他娘的!暴店!!”买化咆哮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吼,震得道路两旁的枯树簌簌作响,“杀我十几个兄弟!老子今天就屠了你这狗屁暴店!寸草不留!杀——!!!”

他身后,足足百余名逃兵!他们早已被接连的惨败、同袍的死亡和死亡的威胁逼到了疯狂的边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的愤怒和对毁灭的渴望!

他们是战场上淬炼出的野兽,此刻只想撕碎眼前的阻碍!用暴店镇的血与火来宣泄恐惧,掠夺生存下去的最后资粮!

轰隆隆!

如同黑色潮水的逃兵发出震天的嘶吼,毫无阵型可言,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疯狂冲击力,朝着暴店镇那低矮的土墙和简陋的镇门猛扑过去!

…………

暴店镇内!警钟长鸣!

“流寇……好多流寇!”

“至少上百人!冲过来了!”

了望塔上,暴家临时组建的护镇队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尖利的锣声响彻全镇!

暴页站在祠堂二楼的了望窗前,脸色终于不再是伪装的风轻云淡,变得凝重无比。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席卷而来的烟尘,估算着敌人的数量和质量,以及己方仓促间能组织的抵抗力量。

“各房召集所有护卫、护院!上镇墙防御!七爷!带你的人去守住西门!老三!东门给你!动作快!”

暴页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和一种临战前的冷酷,“通知各房,所有家财细软,现在立刻由妇人孩子往祠堂地道集中!动作要快!谁敢延误,家法伺候!”

然而,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暴家那早已深入骨髓的自私本性暴露无遗!

三房的人听到守东门(直面逃兵主要冲击方向),房主暴老三立刻跳了起来:“放屁!凭什么让老子的人顶前面?要去也是五房去!五房人多!”

五房的代表立刻反唇相讥:“你三房平日里油水捞得最多!现在正是该出力的时候!”

“放屁!你家商铺是镇子里最多的!要守大家一起守!”

争吵声瞬间在祠堂内外爆发!几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族老此时也急了眼,互相指责推诿!都想让自己的人马留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或者看守自己那一份家产。

人心惶惶,一片混乱!暴页那点临时凝聚起来的威严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这推诿扯皮的片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木屑横飞!

暴店镇那并不坚固的南面大门,在逃兵疯狂的冲击下,被数根临时砍伐的巨大原木狠狠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杀光!烧光!抢光!!”

买化如同魔神般第一个冲入镇中!他狂吼着,沉重的狼牙棒带着血光,当头就将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暴家护院头目连人带刀砸成了一摊肉泥!血浆四溅!

“嗷——!!”百余名疯狂嗜血的逃兵如同饿狼冲入羊圈!瞬间席卷进镇内的大街小巷!见人就砍!砸开门户就抢!

血腥的屠杀和肆无忌惮的劫掠开始了!

惨叫声、哭喊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金属撞击的碰撞声瞬间响彻整个暴店!昔日还算祥和的暴店镇,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暴家各房引以为傲的护卫、族兵,此刻在真正的战场野兽面前,不堪一击!

这些平日只知道镇压下人、盘剥乡里的护院打手,哪里见过这等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煞星?他们那点花架子武艺,在逃兵们以命换命、只求毁灭的疯狂打法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一个刀盾配合娴熟的暴家护卫,试图抵挡三名逃兵的冲击。他的刀法精妙,左支右绌。

“噗嗤!”一名逃兵根本不管防御,直接用胸口撞向他的盾牌,手中豁口的朴刀却凶狠无比地捅进了护卫的小腹!

护卫剧痛之下踉跄!

“给老子死!”另一名逃兵狞笑着,挥舞着生锈的铁镐狠狠凿进了护卫的天灵盖!

红白之物四溅!尸体倒地!

另一个院落,五名暴家护院结成简陋圆阵,却被十余名逃兵不要命地分割包围!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哈哈!”逃兵们狂笑着,如同疯狗般扑上!抱住手臂!锁住腰身!完全不顾被刺穿的身体!用牙齿咬!用石头砸!用燃烧的木头捅!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阵型瞬间崩溃!惨叫声连绵不绝!

如同无数个修罗战场在暴店每个角落上演!

暴家各房主事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心腹护卫如同杂草般被收割,看着自家的商铺、仓库被点燃、被砸开、被洗劫一空!刚才还在为争夺家族权柄而争吵不休的面孔,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绝望和心如刀割的悔恨!

“我的银子!我的铺子啊!”

“救我!爹!救我!”

“拦住他们!拦住啊!”

惨嚎声、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为家族利益勾心斗角、寸步不让的他们,此刻在绝对的力量和疯狂面前,只剩下被屠戮和被掠夺的份!

所谓家族,所谓利益,在血与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人财两空!鸡飞蛋打!

暴家祠堂!最后的堡垒!

暴页脸色铁青地站在祠堂门口。他身边只剩下了最后的心腹老仆和寥寥十几名气息沉凝、眼神冰冷的真正死士。

买化如同一尊浴血魔神,带着数十名杀红了眼的逃兵精锐,踏着族人尸体和燃烧的废墟,一步步逼近祠堂!

他手中的狼牙棒还在滴着粘稠的血液和脑浆混合物,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

“老头!你就是暴家当家的?你的人杀了我那么多兄弟!今天就用你全族的血来祭!”买化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暴页看着眼前如山如海的逃兵,看着那些疯狂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身后祠堂里堆放的、各房匆忙转移来的金银细软和瑟瑟发抖的妇孺,他那佝偻的腰背缓缓挺直了几分。

“哼,”他冷哼一声,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毫不掩饰的冰寒杀意!“一群兵痞流寇,也敢在此放肆!”

话音未落!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暴页猛地一按他那根看似普通、磨得油亮的橡木拐杖杖头某个隐蔽的机括!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

拐杖顶端瞬间弹出一截一尺多长、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薄韧短刃!如同一道致命的毒蛇獠牙!

同时!他手腕一抖!

“嗤嗤嗤嗤——!”

拐杖中段如同蜂巢般瞬间射出数十枚牛毛般粗细、通体乌黑的钢针!如同暴雨梨花般覆盖了最前方数名逃兵!钢针上显然淬有剧毒!中针者瞬间皮肤发黑,惨叫着倒地抽搐!

这还没完!

暴页拐杖底端猛地往地上一顿!

“噗噗噗!”

三枚鸽卵大小、布满尖刺的精钢蒺藜从杖尾激射而出!带着恐怖的破空声,呈品字形射向买化面门和下盘!速度快得惊人!

“老东西!阴毒!”买化独眼中厉芒一闪!竟然不闪不避!他狂吼一声,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恐怖的怪力,如同挥动一座山峰般悍然砸向那三枚蒺藜!

“当!当!当!”

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三枚蒺藜竟然被买化以绝对的力量和角度精准无比地砸飞!但他的狼牙棒上也被崩出了数个缺口!

就在买化挥棒格挡的瞬间!

暴页如同鬼魅般动了!

谁能想到一个佝偻老者能有如此恐怖的速度?!他身形如电!手中拐刃带起一道幽蓝的致命弧光!如同毒龙出洞!直刺买化因挥棒而露出的胸口空档!袖袍中更是洒出一蓬辛辣刺鼻的白色粉末!显然蕴含着剧毒或者迷魂药物!直扑买化面门!

阴险!狠辣!一击必杀!将毕生淬炼的阴毒算计与武功发挥到了极致!这就是暴页!

“找死!”买化虽然惊怒于这老东西的阴毒,但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悍将!战斗本能刻入骨髓!他猛吸一口气,闭住呼吸,身体不可思议地向后一仰!

同时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抓向暴页持拐的手腕!试图以伤换命,废掉这只毒手!

“嗤——!”

幽蓝的拐刃擦着买化胸前的铁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留下了一道深痕!毒粉大部分被买化屏息闪开!

就在两人交错的瞬间!

暴页身后那如同磐石般的老仆和十几名死士也动了!

他们如同沉默的群狼!刀光剑影闪烁!瞬间与涌上来的逃兵精锐绞杀在一起!

死士们招式刁钻狠辣,配合无间!每一击都攻敌必救,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一名死士舍身抱住一个逃兵小旗,任由对方的长刀贯穿自己的胸膛!但在他被贯穿的同时,手中的淬毒匕首也精准地割开了对方的咽喉!

另一名死士腿部被斩断,依旧翻滚着抱住另一个逃兵的脚,为同伴创造了绝杀的机会!

而逃兵们则如同狂化的修罗!凭借着人数优势、悍不畏死的疯狂和战场搏命的野性直觉,硬生生顶着巨大的伤亡步步紧逼!

鲜血如同喷泉般在祠堂前的小广场上泼洒!残肢断臂四处横飞!怒吼声、惨嚎声、兵器碰撞声、血肉撕裂声交织成一曲最惨烈的死亡乐章!

暴页与买化的厮杀更是凶险万分!

买化狼牙棒大开大阖,势如风雷!每一棒都带起呼啸的罡风!他巨大的力量足以开碑裂石!

暴页身形如同鬼魅飘忽,靠着手中的拐刃、层出不穷的机关(毒粉、钢针、蒺藜轮番使用)和刁钻狠辣的贴身短打功夫与之周旋!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幽蓝的刀光与沉重的狼牙棒不断碰撞!溅起无数火星!每一次碰撞都险象环生!

然而,暴页终究年迈!他的身体素质和持久力无法与正值壮年、如同巨熊般的买化相比!

暴页的死士虽然精悍,但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又面对这群疯狂亡命的逃兵,终究寡不敌众!

“噗嗤!”

一名贴身死士为了替暴页挡开背后致命的一矛,被贯穿身体钉死在地上!

“啊——!”

又一名死士被数杆长枪同时捅穿,如同刺猬!

包围圈越来越紧!暴页能够闪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毒药和机关也被买化摸清规律后逐渐防备!他的袖箭被买化磕飞!毒粉被劲风吹散!

“老匹夫!拿命来!”买化终于抓住暴页一丝气息不继的破绽!眼中凶光爆射!

他狂吼一声,放弃防御,巨大的狼牙棒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如同陨石天降,朝着暴页的天灵盖悍然砸下!那气势!仿佛要将整个祠堂大门连同后面的牌位一起轰碎!

避无可避!

暴页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惊骇!他猛吸一口气,手中的拐刃放弃了攻击,横架在头顶,试图格挡这开山裂石的一击!

“铛——!!!!!!!!”

一声无法形容的、如同洪钟炸裂般的恐怖爆响!整个祠堂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暴页手中的精钢拐刃竟然被这绝对的力量砸得弯曲变型!

他脚下的青石板寸寸碎裂!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伴随着剧烈的震荡顺着拐杖直透肺腑!暴页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

哇的一声!一大口夹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鲜血狂喷而出!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祠堂厚重的石墙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

手中的拐杖扭曲变形,断裂的拐刃掉落在脚边。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呕出几口鲜血,显然五脏俱损,经脉重创!已是强弩之末!

“杀了他!!”买化也是气息翻腾,但战意更盛!他一步踏前,就要结果暴页!

那如同磐石的老仆目眦尽裂!他拼着后背硬挨了两刀,摆脱缠斗,如同疯虎般扑到暴页身前,架开买化致命的一棒!“老爷!快走!!”

暴页看着身边仅存的几个浑身浴血、苦苦支撑的死士,又看了看眼前如同魔神般不可力敌的买化和四周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逃兵,再看看祠堂深处那些堆积的金银细软和瑟瑟发抖的族人,他那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失败的颓然和一丝彻底的绝望。

但他毕竟是暴页!瞬间的颓唐之后,那隐忍一生的狠厉再次涌现!

“撤!进祠堂!用那东西!”暴页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老仆嘶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疯狂!

老仆心领神会!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缠绕着数根引线的黑色陶罐!猛地砸向地上一处燃烧的焦木!

“轰隆——!!!”

一声比先前任何巨响都恐怖的爆炸声猛然炸开!地面剧烈震动!火光夹杂着大量刺鼻的黑色烟雾和碎石瞬间吞噬了祠堂门口的一大片区域!

几名冲在最前面的逃兵被炸得血肉模糊!剧烈的毒烟更是让周围的逃兵涕泪横流,呼吸困难!

毒火雷!暴页最后的底牌!

“老匹夫!咳咳!”买化也被剧烈的爆炸和毒烟逼得连连后退,怒吼连连!

混乱和毒烟中,那死士老仆抓起奄奄一息的暴页,在仅存的三四名死士掩护下,如同一群受伤的野狼,踉跄着,极其狼狈地撞开了祠堂侧门,冲入了浓烟弥漫的后巷!

然而!

买化岂是易于之辈?他虽被爆炸毒烟逼退,但战场嗅觉极其敏锐!他狂吼一声:“想跑?!给老子围死他们!放箭!”

逃兵中数名弓箭手早已就位!闻令立刻朝着浓烟弥漫的后巷方向,不管不顾地抛射出一轮密集的箭雨!

“噗噗噗!”

“呃啊!”

浓烟中传来数声闷哼和惨叫!显然有人中箭!

买化独眼如鹰隼,不顾毒烟刺鼻,带着几名亲信悍卒,如同猛虎般扑入浓烟!

浓烟稍散!

只见后巷狭窄的通道内,一片狼藉!

那名忠心耿耿的老仆身中数箭,如同刺猬,却依旧死死挡在暴页身前,手中钢刀拄地,怒目圆睁,已然气绝!他用自己的身体为盾,挡住了大部分箭矢!

另外三四名掩护的死士也倒在血泊中,身上插满箭矢或刀伤!

而暴页!被老仆的尸体半压在身下!他的一条腿被一支劲箭贯穿!鲜血染红了破烂的袍子!

他脸色灰败,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彻底的绝望!

他挣扎着想推开老仆的尸体,但重伤之下,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瘫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买化大步上前,一脚踢开老仆尚有余温的尸体,如同踢开一块碍事的石头。他居高临下,如同看着一条垂死的老狗,看着地上狼狈不堪、再无半分“族长”威仪的暴页。

“老东西!跑啊?怎么不跑了?”买化狞笑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阴险歹毒,花样不少!可惜啊可惜,在老子这狼牙棒面前,都是狗屁!”他抬起沾满血泥的靴子,狠狠踩在暴页被箭贯穿的伤腿上!

“啊——!!!” 剧痛让暴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落!他引以为傲的隐忍和算计,在绝对的力量和痛苦面前,彻底崩溃!

“绑了!”买化厌恶地收回脚,对着手下吼道,“这老狗是暴家当家的!值钱!别弄死了!这山西的财主们都好藏宝贝!”

两名如狼似虎的逃兵立刻上前,用浸了水的粗糙牛筋绳,将暴页捆得如同粽子!

动作粗暴,毫不顾忌他的伤势!暴页如同死狗般被拖拽起来,腿上的箭伤被牵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他精心保养、象征身份的玉扳指,在挣扎中被绳子勒断,掉落在泥泞血污中,被一只逃兵的靴子无情踩过,沾满污秽。

…………

当毒烟彻底散去。

暴家祠堂前,一片狼藉。大门坍塌,牌位散落,金银细软被哄抢一空。

买化站在血泊中,看着手下将捆得像粽子、奄奄一息的暴页如同破麻袋般丢在缴获的财物堆旁。

暴页眼神空洞,灰败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绝望。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隐忍、算计、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眼看就要掌控整个暴家,却在最接近成功时,被一群他从未放在眼里的逃兵,以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碾碎!如同蝼蚁般被踩在脚下!

“搜!给老子把值钱的都搜出来!烧!能烧的都烧了!天亮前离开!”买化疲惫地挥挥手。财富到手,杀戮已麻木,再停留,追兵将至。

暴店镇在烈火与浓烟中哀嚎。暴家各房主事,有的在混乱中被杀,有的如同丧家之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有的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家当和被俘的族长暴页,发出绝望的哀嚎。他们争权夺利,斤斤计较,最终人财两空,甚至引狼入室,亲手葬送了家族基业!

黄昏。暴店镇外野地。

溃兵们正忙着将抢掠来的金银细软、粮食布匹打包。篝火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贪婪的脸。

暴页如同一摊烂泥,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角落里,曾经的算尽天机、掌控一切,如今只剩满脸血污与刻骨的屈辱和恐惧,像条离水的鱼,绝望地喘息。

暴园如同幽灵般从暮色阴影中悄然出现。他脸色苍白,血迹斑斑,身体摇摇欲坠,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而执拗的火焰,紧紧锁定了篝火边的买化。

“大人……”暴园的声音嘶哑低沉,却穿透了篝火的噼啪声,清晰地传入买化耳中。

买化猛地抬头,独眼中凶光一闪,狼牙棒瞬间指向暴园:“想捡便宜?还是想报仇?!”周围的逃兵纷纷拔刀,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暴园无视那些冰冷的刀锋,一步步走上前,目光死死盯住买化,又扫了一眼角落里毫无反抗之力的暴页。

“报仇?他是该死!但他的人头,现在不值钱。”他咧开嘴,露出一丝冰冷疯狂的笑意,“我给你们一场真正的富贵!比洗劫十次暴店都大!”

买化独眼微眯:“富贵?小子,你敢耍老子?”

“铁牛沟!”暴园猛地指向暮色笼罩下,远处那片如同巨兽蛰伏的矿山轮廓,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那里!韩苍和暴页拼死争夺的地方!铁矿底下埋着秘藏!金山银海!足以让大人带着兄弟们逍遥快活十辈子!”

秘藏!金山银海!

这些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逃兵贪婪的眼睛!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买化眼中凶光暴涨,随即被巨大的贪婪取代!暴店这点“收获”跟传说中的宝藏比起来,简直是蝇头小利!“当真?!”

“我暴家两代家主的命都填进去了!就为这个!”暴园指着暴页,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刻骨仇恨,“他就是一切阴谋的源头!给我他的人头,我带大人去!”

买化看了看状若疯魔的暴园,又看了看地上如同蛆虫般扭动的暴页,独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好!老子就成全你,也看看你说的富贵是真是假!”

暴园得到默许,眼中寒光爆射!他踉跄着走到暴页面前。暴页浑浊绝望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不,小园侄儿……”

“为了我爹!为了我姐!为了被你害死的所有人!”暴园嘶吼着,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染血的羊脂白玉扳指!

尖锐的边缘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他不再是用匕首,而是用这承载了血海深仇的祖传之物,带着雷霆万钧的恨意和替天行道的决绝,狠狠地——砸向暴页的咽喉!

“噗嗤——!”

暴页的瞳孔瞬间放大、凝固!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这位隐忍一生、算计一世、最终掌控了暴家却又在顶峰轰然坠落的阴鸷枭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带着无边的怨毒和无法理解的荒谬,彻底瘫软。

至死,他浑浊的眼珠都死死瞪着暴园,似乎无法相信这致命的终结来自这样一个被他视为蝼蚁、用尽手段碾压的“侄儿”。

暴园拔出扳指,看着上面淋漓的鲜血,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脱力。复仇的快感如同短暂的火焰,随即被巨大的虚脱和悲伤淹没。

买化没管暴页的尸体,一把抓起暴园的衣领,如同拎小鸡:“小子!最好是真的!否则,老子让你比他死得更惨!带路!去铁牛沟!!”

…………

铁牛沟,矿工聚居区。

因铁矿“维修”,矿工们百无聊赖,忧心忡忡。县丞吴增银倒是“守信”,每日雷打不动派人送来一点点微薄的“补偿”铜钱和口粮,十几个懒散的衙役在这里“维持秩序”,实则终日喝酒打牌。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中,章家沟村口张寡妇的面摊热气腾腾。

一个顶着一头深棕色、乱糟糟如同被风吹乱矿渣堆的短发的年轻汉子,正捧着一个大海碗,呼噜呼噜扒着面条。

他吃得极其投入,碗里是堆成小山的刀削面,浇着浓稠滚烫的肉臊子,热气熏红了他沾着几点矿灰的脸。

“张婶儿!超——好吃!再来一碗!”他满足地大喊一声,声音洪亮,震得旁边几个老矿工耳朵嗡嗡响。正是章铁旋!

“铁旋!你小子慢点吃!撑死你!”旁边有人笑骂。

“嘿嘿!吃饱了才有力气!明天还要下,哦对,下不了矿。”章铁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笑容依旧爽朗,带着点天然呆的傻气,但眼底深处也有对现状的无奈。

村里人都知道,这傻小子虽然整天乐呵呵,但力气大得惊人,心思也单纯得像块铁疙瘩。

突然!

“咚咚咚!” 急促的破锣声疯狂敲响!混杂着凄厉的尖叫!

“流寇!好多流寇!杀人啦——!”

“快跑啊!!”

宁静瞬间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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