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贪婪的夜色吞噬殆尽，万象都市如同蛰伏的巨兽，睁开了它无数双由霓虹灯构成的眼睛。五光十色的魔法光效在高低错落的奇异建筑间流淌，混合着烤魔物肉串的焦香、劣质炼金药剂的刺鼻气味，以及不知名乐器的嘈杂声响，共同发酵成一种迷离而躁动的“都市之息”。
然而，在这片浮华光影的角落，一条狭窄、潮湿、仿佛被遗忘的后巷深处，一栋歪歪扭扭、招牌上“鼹鼠洞”三个字缺笔少划的廉价小旅馆，正散发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衰败气息。302房间，门板薄得像纸，轻易就能将走廊里醉汉的呕吐声和隔壁情侣的激烈争吵声放进来。
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的魔法壁灯，在斑驳脱落的墙纸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凝滞而浑浊，廉价泡面的防腐剂气味顽固地盘踞着，与墙角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湿霉气息进行着难分难解的缠斗。
伊蕾娜坐在嘎吱作响的木床边缘，身上那件标志性的深灰色魔女斗篷沾了些许不明污渍，此刻被她烦躁地裹紧。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仅有三枚冰冷的、印着万象学园校徽的银色硬币在反复摩挲、碰撞，发出细微而绝望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相对而言）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三枚……”伊蕾娜低声重复，声音干涩，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她抬起手，将硬币举到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银币冰冷的反光映亮了她帽檐下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此刻，那里面正燃烧着名为“贫穷”和“屈辱”的熊熊火焰。“只够买两个最便宜的面包，或者……支付这间散发着腐烂奶酪和绝望气息的‘豪华套房’半天的租金？”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抹惯常挂在脸上的、带着点小得意的优雅微笑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被现实毒打后的冰冷。
她猛地站起身，斗篷下摆划出一道烦躁的弧线，走到那扇布满油腻指印、几乎看不清外界的狭小窗户前。窗外是旅馆肮脏的后墙和隔壁餐馆油腻的排烟管道，视野被压缩成一条令人窒息的缝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那股混合着泔水和劣质燃料的味道差点让她把昨天的存货也吐出来。
“沙耶！”伊蕾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猛地转身，灰发随着动作扬起，“听着！明天！如果我们再找不到一份能让我们吃得起正常食物、而不是靠偷隔壁餐馆厨余垃圾（虽然她还没干过，但想法已经萌芽）维生的工作……”
她顿了顿，紫色的瞳孔锐利地刺向坐在对面那张同样破旧椅子上的少女，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
“我们！就！得！卷铺盖！滚去护城河下游的桥洞！和那些黏糊糊、散发着下水道气息的史莱姆！抢！地！盘！了！”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吧：优雅美丽的灰之魔女，裹着脏兮兮的斗篷，在散发着恶臭的桥洞下，挥舞着扫帚（如果还能保住的话），和一群果冻状的、可能还带着腐蚀性粘液的史莱姆争夺一块干燥些的石头……伊蕾娜感觉自己的魔女生涯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污点！
“诶？！”沙耶被伊蕾娜陡然拔高的音量和恐怖的描述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她有着一头蓬松的粉色短发，眼睛是充满活力的琥珀色，此刻正瞪得溜圆，小脸上写满了惊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印着伊蕾娜q版头像（她自己画的，有点抽象）的布偶。
“不、不要啊！伊蕾娜师父！”沙耶猛地摇头，粉色的短发像小狮子般甩动，“怎么能让师父您去和史莱姆……呃，那个……同居！”她似乎觉得“同居”这个词也不太对劲，脸微微涨红。但下一秒，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眸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对了！工作！”沙耶猛地一拍桌子（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像只受惊后又发现宝藏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师父！找到了！我找到了！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
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个缝着补丁、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还沾着疑似油渍的纸片。她献宝似的双手捧着，递到伊蕾娜面前，脸上洋溢着“快夸我”的兴奋红晕。
“看！‘花街药庐’！急招熟练制药师两名！待遇优厚！时薪——20万象币！！！”沙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最后一个数字被她喊得震天响。
伊蕾娜的瞳孔猛地收缩。20万象币？！这在这个底层工作普遍时薪5-15币的城市里，绝对算得上是“高薪”了！她一把抢过那张纸片。
纸片质地粗糙，像是从某个账本上随手撕下来的。上面用略显潦草、但笔画清晰的通用语写着：
诚聘：制药师
地点：万象都市花街东巷，“花街药庐”
要求：
识药性，懂药理，能独立处理基础药材。
手脚麻利，细心耐心，能适应高强度工作。
有试毒经验或抗毒性者优先！（待遇从优）
待遇：时薪20万象币！日结！
有意者速来面议，过时不候！
最后那句“过时不候”还特意加粗了，透着一股急迫感。
“花街……”伊蕾娜低声念出这个地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作为游历甚广的魔女，她当然知道“花街”在任何一个城市通常意味着什么——灯红酒绿、鱼龙混杂、是非之地。但……20币的时薪！日结！这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足以让她暂时压下对环境的顾虑。
“试毒经验……抗毒性……”伊蕾娜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属于灰之魔女的、带着点小算计的弧度，“呵，这倒是对我的专业领域。”她调配过的稀奇古怪药剂可不少，抗药性……多少有点吧？大概。
“沙耶！”伊蕾娜瞬间恢复了精神，灰发魔女帽下的紫瞳重新燃起斗志（以及对金钱的渴望），“干得不错！我们走！立刻！马上！去把这份工作拿下！”她一把抓起自己的魔女帽扣好，动作利落地系好斗篷的带子，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花街药铺，而是某个王宫的授勋仪式。
“是！师父！”沙耶兴奋地应道，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能帮到师父，还能和师父一起工作！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花街，名副其实。
当伊蕾娜和沙耶穿过一道挂着暧昧粉色灯笼、刻着“花街”二字的巨大拱门时，仿佛瞬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骤然变得馥郁而复杂，昂贵的香水味、甜腻的脂粉气、醇厚的酒香、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撩拨心弦的异香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微醺的暖昧氛围。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精致楼阁，雕梁画栋，灯火通明。每一扇敞开的窗棂后，都隐约可见身着华丽薄纱、身姿曼妙的身影。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飘荡，混合着女子娇俏的笑语和客人醉醺醺的调笑，构成这片区域独有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欲望的气息。
沙耶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好奇地东张西望，小脸因为兴奋和一点点害羞而泛红，紧紧跟在伊蕾娜身后，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动物。伊蕾娜则目不斜视，灰发魔女帽檐压得稍低，紫色眼眸冷静地扫视着路牌。她努力维持着魔女的优雅与疏离，但那微微加快的心跳和下意识抿紧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对这片区域的警惕和不适应。
“花街东巷……应该就是前面拐角。”伊蕾娜根据模糊的记忆和路牌指示，拉着沙耶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巷子。巷子深处，一栋明显比周围建筑朴素低调许多的两层木楼静静伫立。门口没有招摇的灯笼和艳丽的装饰，只挂着一块半旧的木匾，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刻着三个字：花街药庐。
与周围浮华的环境相比，这间药庐显得格格不入，甚至透着一股清冷的药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味扑面而来。不是那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而是混合了干草、根茎、花朵、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清香的、属于自然的、沉淀的气息。仿佛瞬间将人从花街的脂粉堆里拉了出来，投入一个安静而专注的世界。
药庐内部空间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靠墙立着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药柜，无数小抽屉上贴着写着药名的标签。另一侧是长长的柜台，上面摆放着铜秤、药碾、捣药钵等工具。角落里堆放着成捆的待处理新鲜草药。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药尘，在从门口斜射进来的灯光下缓缓飞舞。
柜台后面，一个身影正埋首于一堆晒干的草药中，动作娴熟而利落地分拣着。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一头略显毛躁、如同刚睡醒的猫咪般的红棕色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素色布条束在脑后，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颊边。她穿着素净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浅青色粗布衣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但看起来相当有力量感的小臂。此刻她正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到那专注而略显单薄的背影，以及随着分拣动作微微晃动的发梢。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少女分拣的动作并未停下，只是头也不回地、用清冷而平静，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声音问道：
“买药？诊病？还是……应聘？”
这过于直接的问话方式，让准备了一肚子“灰之魔女光辉履历”的伊蕾娜噎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自信：
“应聘制药师。我们看到了门外的招聘启事。”她特意强调了“我们”，并将沙耶往前轻轻推了半步。
沙耶立刻挺直小身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些。
这时，柜台后的少女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
一张算不上惊艳、但绝对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庞映入伊蕾娜和沙耶的眼帘。她的五官很干净，甚至有些平凡，但那双眼睛——如同上好的翡翠，清澈、剔透，却又深不见底。此刻这双翡翠色的眼眸正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扫过伊蕾娜和沙耶。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瞬间就能穿透表象，看到她们的本质。
她的目光在伊蕾娜那身与药庐格格不入的华丽魔女斗篷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沙耶充满活力但明显稚嫩的脸庞。
“简历？”猫猫（伊蕾娜立刻在心中给她安上了这个贴切的外号）言简意赅地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简历？在这个异世界都市？伊蕾娜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被这冷淡态度激起的一丝不悦，决定直接亮出王牌。
“简历？”伊蕾娜微微扬起下巴，灰发魔女帽下的紫色眼眸闪过一丝属于强者的光芒（自认为）。她优雅地（带着点刻意）从斗篷内侧掏出一个镶嵌着细小魔法水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卷轴——那是她的魔女资格证明。
“我是伊蕾娜，来自遥远国度的灰之魔女！”她将卷轴在猫猫面前展开，上面用繁复的魔法纹路勾勒出她的名字、徽记以及一系列（在她看来）足以证明她实力的描述，“我精通药剂调配学，游历诸国，见识过上千种魔植药草！我调配的药剂，曾让发狂的巨龙陷入甜美的梦乡，也曾让顽固的石化症患者重获新生！”她的声音带着魔女特有的矜持与骄傲，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沙耶在旁边用力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的星星。
猫猫那双翡翠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那散发着魔法波动的华丽卷轴，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赞叹的表情，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草纸。她甚至没等伊蕾娜把她的“光辉事迹”全部炫耀完，就淡淡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旁边沙耶身上。
“你。”猫猫指了指沙耶，又指了指柜台一角放着的几味药材：一小碟干燥的薰衣草花苞，几片切好的甘草根，还有一小块乳白色的安息香脂。“用那边的工具，调配一份基础安神香粉，比例自己把握。现在做。”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诶？我、我吗？”沙耶愣了一下，随即小脸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涨得通红。这可是在师父和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猫猫药师面前表现的机会！“是！我马上做！”她立刻跑到柜台边，拿起那个小小的黄铜药碾，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虽然动作有些生涩，但看得出基础步骤是懂的。
猫猫不再看伊蕾娜，视线完全落在沙耶的动作上，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观察着她取药材的分量、研磨的力度、混合的顺序……眼神专注而专业。
伊蕾娜感觉自己像被晾在了一边。她精心准备的魔女资格证，她引以为傲的魔药成就，在对方眼中似乎还不如沙耶笨手笨脚地捣鼓一份基础安神香粉来得重要？一股被轻视的怒火夹杂着尴尬，悄悄爬上她的心头，让她精致的脸颊微微泛红。她捏紧了手中的卷轴，指节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