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拿走账本的第二天，沈鸢就光荣地被禁足了。
美其名曰：静养。
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百无聊赖地用右手转着狼毫笔。
“爹爹也真是的，我这叫工伤，工伤就得有抚恤，有优待，怎么还把我关起来了。”
她小声嘀咕着，试图翻个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一旁削着雪梨的容珩闻声，手上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她。
他没说话，只是将削好的梨切成小块，用银签扎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沈鸢理所应当的接了过去。
“外面怎么样了？”她含混不清地问。
“不怎么样。”容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普陀寺静安师太暴毙，京中流言四起。”
沈鸢挑了挑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流言。
无非是她这个“碧瞳妖女”克死了得道高僧，是不祥之兆。
这套路，太后用得可真是不腻。
沈鸢不甚在意地说：“太后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让我彻底沦为京城公敌。”
容珩将另一块梨递过来，“嗯”了一声。
“你不担心？”沈鸢歪着头看他。
“有何可担心的。”容珩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银刀，“一些无稽之谈，掀不起风浪。”
他越是这样平静，沈鸢心里就越是痒痒。
她知道，这位爹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嘴上说着不担心，暗地里指不定已经把对方的祖坟都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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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鸢弯了弯唇角，安心地又吃了一块梨。
行吧，天塌下来有她爹顶着，她这个伤员，还是老老实实当个米虫好了。
……
次日，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异常凝重。
关于沈鸢的流言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几个御史言官率先发难。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帝师容珩包庇妖邪，祸乱朝纲。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充斥着对沈“妖女”的口诛笔伐。
慕容曜安静地听着，脸上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坐在他身侧珠帘后的太后，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逼着皇帝处置沈鸢，如此一来，不仅能除去这个碍眼的“变数”，更能狠狠打压容珩的气焰，一箭双雕。
就在太后党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慕容曜忽然开了口。
“众爱卿所言，朕都听见了。”
“但朕，却有不同的看法。”
不等众人反应，慕容曜扬声道：“宣，普陀寺众香客、京郊王氏布庄掌柜上殿！”
太后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很快，几个贵妇，以及一个中年商人被带上了大殿。
几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曜的视线扫过他们，“昨日，你们都在普陀寺，亲眼见证了静安师太之事。现在，把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说出了。”
张夫人咽了口水，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她将静安师太如何污蔑沈鸢，沈鸢又如何条理清晰地揭穿其恶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王掌柜更是呈上了静安师太订购“贴身僧衣”的账本作为物证。
随着他们的叙述。
原本义愤填膺的官员们，脸上的表情变得精彩纷呈。
搞了半天，不是妖女克死高僧，而是骗子被当场戳穿，羞愤气绝？
慕容曜等到所有人都说完，才缓缓站起身。
“妖言惑众，混淆视听者，是静安此等败类！”
“为民除害，揭露奸邪者，是沈鸢姑娘！”
“众爱卿，孰是孰非，还需朕再多言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殿内鸦雀无声。
几个先前叫嚣得最厉害的御史，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慕容曜目光投向了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何在？”
“臣在！”
“你昨日奉朕口谕，带人前往普陀寺拿人，人证物证俱全，办得很好。”
“然，朕听闻，户部主事钱明，与工部司库孙立，昨日在当值期间，竟聚众赌博斗鸡，以至于禁军调动文书延误，险些误了大事！”
慕容曜的声音陡然转冷。
被点到名的钱主事和孙司库“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面如死灰。
这两人，正是前几日联合户部尚书和工部侍郎，给容珩新政下绊子的人。
也是太后安插在户部和工部的棋子。
“在其位，不谋其政，玩忽职守，罪加一等！”慕容曜没有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来人！将此二人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陛下圣明！”
容珩适时地出列，拱手行礼，声音清冷。
太后的脸色在珠帘后已经变得铁青。
这小子，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如此魄力？！
这哪里是那个只会怯懦点头的傀儡？
下朝后。
慕容曜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径直走向了慈宁宫。
宫殿里熏香袅袅，太后正端坐在主位上，一脸的严肃。
“皇帝今日好大的威风。”太后没有抬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慕容曜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己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皇祖母过奖了。”他浅啜一口，“朕只是觉得，大胤的朝堂，应该多一些做实事的人，少一些只会搬弄是非之辈。”
太后换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正视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少年天子。
“皇帝这是在指责哀家？”
“朕不敢。”慕容曜放下茶杯。
“朕只是在提醒皇祖母。”
他抬起脸，眼睛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
“普陀寺的香火，污了，便清一清。这朝堂，也是一个道理。”
“皇祖母年纪大了，还是安心颐养天年，诵经礼佛为好。朝堂上的这些烦心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慕容曜站起身，对着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退下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步伐沉稳。
太后死死地盯着慕容曜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先帝也曾用这样恭敬而疏离的语气，请她不要干政。
羽翼，丰满了。
“咔嚓——”
她手中的茶杯，被生生捏碎。
“来人。”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个老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去，把国舅爷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