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宇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藏蓝色羽绒服，指尖的战栗如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这战栗，不仅是对那高昂价格的惶恐，更是本我本能的觉醒。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体系里，本我遵循着“快乐原则”，它如同一个原始的欲望引擎，追求即时满足，全然不顾现实的规则与枷锁。
那件售价 6830 元的羽绒服，在李明宇眼中，早已超越了一件普通衣物的范畴。它成了被压抑的生存尊严的象征，母亲的化疗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压得整个家庭喘不过气来，母亲在病痛中挣扎的模样，成了他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父亲在工地的血汗，每一滴都浸透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那粗糙的双手和疲惫的身影，时刻提醒着他家庭的贫困；而自己多年来穿着旧衣的自卑，如同影子一般，紧紧地跟随着他，让他在人群中总是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人的目光。这一切，全部浓缩为了“穿上奢侈品 = 摆脱匮乏”的原始欲望。
当店员说出“充绒量 280 克”“意大利面料”时，这些数据就像是一剂剂催情剂，疯狂地刺激着他的本我。他的脑海中开始幻想，穿上这件羽绒服，自己就能像苏晴一样，被周围的人温柔对待，仿佛穿上它，就能跨越那道贫困与富裕之间的鸿沟；就能让母亲曾经许下的那些关于美好生活的承诺成真，哪怕只是短暂的幻想；就能逃离贫困带来的羞耻感，那种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被人异样看待的羞耻感。
试衣镜中的金边少年，那闪耀的光芒，正是本我渴望呈现的“理想自我”。他想象着自己穿着这件昂贵的羽绒服，自信地走在人群中，接受着他人羡慕的目光，仿佛一切苦难都已远去。然而，价签上的数字，却如同一记沉重的鞭挞，狠狠地抽在了现实原则（超我）的身上。超我，那个代表着道德、规则和社会规范的守护者，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件羽绒服的价格是他无法承受的，接受这样的馈赠是不道德的，是违背自己原则的。
他看见床底的旧木箱缝隙里，母亲的围巾露出一角，褪色的红格子像一道伤疤，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那是母亲曾经用过的围巾，曾经陪伴着母亲度过无数个寒冷的冬天。如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母亲曾经的艰辛与付出。恶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发出嗤笑：“怎么？想起你妈在超市抢打折货的样子了？她要是知道你穿着 6830 元的衣服恨人家，会不会觉得白养了你？” 这话像一根毒刺，直直地扎进他最不敢触碰的地方，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是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而颤抖，却不知道在反驳谁。是在反驳恶魔的嘲讽，还是在反驳自己内心深处那矛盾的声音？现实中，他确实享受着苏晴带来的改变。不用再穿着女款旧衣过冬，那曾经让他羞愧的旧衣，如今已被这件昂贵的羽绒服所取代；不用再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低头，他似乎开始有了一些自信，仿佛真的离那个“理想自我”更近了一步。
可这份享受每多一分，内心的憎恨就跟着涨一分。那憎恨，一半是对自己接受这份馈赠的憎恨，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原则和尊严；一半是对苏晴的憎恨，恨她用金钱和物质来考验他，让他陷入了这无尽的痛苦与挣扎之中。这两条毒蛇在胸腔里缠绕，吐着信子嘶鸣：“你配吗？你配吗？” 那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让他无法安宁。
镜子里的藏蓝色身影突然模糊起来，6830 元的标价如同诡异的魔法，幻化成苏晴的笑脸，那笑容明媚而温暖，却又在瞬间扭曲成父亲扛钢筋的背影，父亲弯曲的脊梁、沉重的步伐，承载着生活的千斤重担。恶魔在他耳边唱着歌，歌词是他不敢说出口的嫉妒，那歌声如毒蛇的嘶鸣：“她生来就有，你拼死也得不到 —— 你说，是不是把她拉下来，你才会好受点？” 这念头如冰冷的寒流，让他浑身发冷，却又无法否认那瞬间的阴暗快感，仿佛在黑暗的深渊中，有一丝扭曲的欲望在悄然滋生。
“嘶 ——” 他听见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不是因为这出租房内的寒冷，而是因为镜中人和现实的割裂感。左边的“少爷”笑得越发清晰，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不真实的优越感，仿佛他真的成为了那个拥有财富与地位的人；右边的“自尊”却流着血，像 7 岁时摔破膝盖的伤口，只是现在的血是看不见的，渗在 6830 元的布料下面，染湿了他从未说出口的窘迫。那窘迫，是他对家庭贫困的无奈，是他对自己无法改变现状的自卑。
他一把扯开羽绒服拉链，金属头在齿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如同他内心挣扎的呐喊。藏蓝色的布料滑落肩头，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的毛边终于重见天日。镜子里的少年变回了熟悉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些红血丝，像被 6830 元的标价烫出来的伤痕，那是他在欲望与道德之间徘徊的痛苦印记。
“哐当” 一声，他踢翻了脚边的凳子。羽绒服从身上滑落，掉在旧木箱上，藏蓝色的布料盖住了母亲的围巾。镜中的恶影笑得更欢了，那笑声仿佛是对他内心挣扎的嘲讽。而现实中的他瘫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裂缝，第一次发现自己内心的沟壑如此深不见底 —— 一边是无法割舍的温暖，苏晴给予他的物质帮助，让他在寒冷的冬天里感受到了温暖，让他在同学面前有了一丝尊严；一边是啃噬灵魂的憎恨，他憎恨自己的软弱，憎恨自己接受了这份馈赠，更憎恨自己内心深处那对苏晴的嫉妒。两者交织成网，将他困在 6830 元的标价中央，动弹不得，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玻璃照在羽绒服上，泛着冰冷的银辉。李明宇捡起衣服，指尖触到内侧的标签，突然想起苏晴说 “你很厉害” 时，眼里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那真诚的眼神让他心中一震。恶魔的声音突然卡顿了一下，现实的微光趁机透进来：或许她只是想对你好，就像你想对母亲好一样？这微光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被阴霾笼罩的门。
旧木箱的铜扣发出吱呀声，李明宇将叠得薄如蝉翼的女款羽绒服放进箱底，母亲的旧围巾像片枯叶覆在上面。薰衣草紫的布料蹭过他手腕，拉链脱线处勾住了内衬，那是初二那年他帮母亲搬货时扯坏的，至今没舍得修。这小小的细节，让他想起了母亲的艰辛，想起了自己曾经和母亲一起度过的那些艰难却又温暖的日子。
恶魔的影子在镜角蜷缩，它的爪子还攥着那件藏蓝色羽绒服的吊牌，价签上的数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明宇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见阴影里翻涌的暗潮 —— 有对苏晴轻而易举拥有一切的怨，怨她生来就拥有优越的条件，不用经历生活的苦难；有对父亲深夜咳血却强撑着说 “没事” 的恨，恨自己无法为父亲分担生活的压力；还有对母亲化疗时仍把苹果削成花的愧疚，愧疚自己没有能力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此刻，恶魔的嘶吼变成了低哑的呜咽，它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工棚角落那只冻僵的流浪猫，失去了往日的嚣张与张狂。
“啪嗒”，一颗纽扣掉在木箱盖上。李明宇弯腰去捡，看见扣眼里缠着母亲的白发 —— 上次她帮他缝扣子时，一定是掉了头发进去。他把纽扣放进裤兜，指尖触到苏晴给的巧克力，锡纸包装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那是今天课间她塞给他的，说 “补补脑子”，周围同学的目光像针，扎得他后背发烫。此刻巧克力的棱角硌着掌心，他突然想起同桌阿远啃干馒头时，把最后一块分给自己的模样。那简单的分享，没有物质的奢华，却充满了真挚的友情。
木箱合上的瞬间，月光跌进缝隙，在羽绒服的蕾丝补丁上织出银线。李明宇摸着箱盖上的划痕 —— 那是小时候和父亲刻的身高标记，最新的一道停在 172cm，旁边用铅笔写着 “妈说够高了”。恶魔的影子被关在箱子里，它的利爪抓挠着木板，却再也触不到现实的月光。
校门口，寒风凛冽，像无数把小刀在脸上割着。李明宇缩了缩脖子，藏蓝羽绒服的白鹅绒领刚好护住耳朵，那柔软的触感，本应是温暖的象征，此刻却让他有些不自在。
“我去！什么情况？” 蒋云那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校门口原本的平静。他伸手去摸鹅绒领，指尖擦过李明宇锁骨处的品牌标志，那动作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嫉妒。周围几个同学闻声转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羽绒服上逡巡，仿佛在打量橱窗里的展品，每一个眼神都让李明宇感到耳根发烫。
他想起了苏晴把吊牌剪掉时说的话：“撞衫多尴尬。”此刻，他心中竟庆幸她没让这衣服的身价暴露在众人目光里。要是他们知道这件羽绒服价值 6830 元，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那些异样的目光，就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让他原本就有些脆弱的自尊心更加摇摇欲坠。
“暖和吗？”清甜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如同春风一般，却没能吹散李明宇心中的阴霾。他转身时，看见苏晴穿着米白色的羊毛大衣，优雅地站在那里，颈间的围巾随动作扬起，露出精致的锁骨链，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她就像一个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公主，与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哇塞，不会是你给李明宇买的吧？”蒋云的八卦天性被彻底点燃，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目光在苏晴的大衣和李明宇的羽绒服间来回跳跃，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证据。
苏晴指尖轻轻拂过羽绒服袖口的车线，动作轻柔而自然，眼尾弯成温柔的弧：“你穿真好看。”那笑容，真诚而温暖，可在李明宇看来，却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他享受着这份来自苏晴的赞美，那让他在同学们面前有了一丝面子；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份赞美有些沉重，仿佛在提醒着他，自己与苏晴之间的差距。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有的投来羡慕的目光，有的则带着一丝不屑和怀疑。李明宇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仿佛被放在火上烤一样。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这件羽绒服是苏晴送的，更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靠苏晴的施舍生活。
“就是……朋友送的。”李明宇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他不敢看苏晴的眼睛，害怕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什么。
苏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尴尬，她微微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可蒋云却不依不饶：“朋友？什么朋友这么大方啊？不会是……”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暧昧。
李明宇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上涌。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蒋云的调侃，只能紧紧地攥着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突然有些后悔穿上这件羽绒服来学校，原本以为它能给自己带来温暖和自信，没想到却成了众人的焦点，让自己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好了，别逗他了。”苏晴终于开口制止了蒋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蒋云这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可周围的同学依旧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李明宇。
李明宇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被众人围观着，而那件藏蓝羽绒服，此刻就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他。他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困境，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寒风依旧在吹，可李明宇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方面，他感激苏晴的帮助，让自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不再受冻；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份帮助感到深深的愧疚和不安，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
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可李明宇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他望着苏晴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与苏晴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