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剑刃上淬出冷霜，陆昭的软剑与韩无夜的青锋第三次相撞时，苏晚竹后退半步，靴底碾过废墟里半块焦黑的陶片。
碎瓷扎进鞋底的刺痛让她瞳孔微缩——这痛感太熟悉了，像极了荒星沙暴里，她被流民按在碎石滩上时，后背硌着的棱角。
\"陆昭！\"她低唤，声音裹着风钻进他领襟。
男人后背绷得像根弦，却在听见她声音的刹那，手腕微转，软剑缠上韩无夜剑身的力道松了半分。
韩无夜趁机压下剑锋，青锋离她咽喉只剩两寸，她甚至能看清剑身上斑驳的血锈——那不是普通兵器该有的痕迹，倒像是被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反复灼蚀过。
\"圣物在哭。\"韩无夜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泛红的眼尾沾着细汗，\"它说你身上有诅咒。\"他的剑尖又进半寸，苏晚竹却注意到他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如虬结的树根，可小指关节却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这是荒星黑市上\"震颤毒\"的后遗症，中过辐射兽毒的人才会有的症状。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在荒星矿洞，哑婆婆用骨笛引开辐射兽时说的话：\"有些毒不是要人命，是要人心。\"
陆昭的软剑突然缠住韩无夜的手腕，借力一带，两人错身而过。
苏晚竹转身时，瞥见韩无夜落脚的位置——左足虚点，右膝微屈，这步\"虚步引雷\"的架势，竟与母亲生前在她手心里画过的\"影遁术\"起手式分毫不差。
\"影遁术......\"她喃喃，喉间泛起苦涩。
母亲被周氏毒杀前最后一夜，就是用这招避开了刺客的追杀，却在抱她躲进地窖时，后心挨了一刀。
当时母亲染血的手抚过她的眼，说：\"晚晚，若有一日见着会这步法的人，要当心他的剑比影子还冷。\"
\"当年前朝覆灭，并非因外敌。\"
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苏晚竹转头，见墨先生不知何时站在断墙下，灰白的胡须被夜风吹得乱颤。
他手里攥着半块陶片，与她脚下的碎瓷纹路相同——那是前朝太子府的专用纹饰，她在母亲的旧物里见过拓本。
\"是内乱。\"墨先生将陶片抛向空中，月光穿透残缺的纹路，在韩无夜背上投下模糊的龙形阴影，\"有人献了太子府的布防图给天枢皇室，换得三箱西域明珠，和苏家的半片商路。\"
韩无夜的剑突然偏了三寸，原本要刺向陆昭的胸口，最后擦着他肩甲划过。
金属刮擦声刺得苏晚竹耳膜生疼，她却看见他握剑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那半片从剑穗里掉出的焦黑绢帛，此刻正被风卷着，贴在他脚边。
\"太子......\"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剑尖垂落，在地上划出深痕，\"阿娘说过，太子哥哥答应要给我做糖人......\"
陆昭退后半步，软剑挽了个剑花收进袖中。
他的目光扫过韩无夜泛红的眼，又落在苏晚竹身上——她正盯着韩无夜的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铜哨。
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物件，里面藏着半管\"清神露\"，能解辐射兽毒引发的神智混乱。
\"苏姑娘。\"墨先生突然咳嗽起来，指节叩了叩断墙，\"你母亲临终前托我带句话：'影遁术不传外姓，除非......'\"
\"除非他是故人之后。\"苏晚竹接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想起梦境里母亲未说完的话——最该防的，是带着你最信任的人面孔，来讨还血债的......可此刻韩无夜泛红的眼尾，像极了她在荒星救过的小狼崽，受伤时也是这样望着她。
\"小心！\"小灰从苏晚竹发间扑起，爪子抓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韩无夜的剑突然再次扬起，这次目标不是她，而是地上那半片绢帛。
他的步伐虚虚实实，左足点地时带起一片尘土，右膝微屈的弧度，与母亲手心里的\"影遁术\"完全吻合。
陆昭的软剑再次出鞘，却在触及韩无夜手腕的瞬间顿住——他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不是杀意，而是近乎崩溃的悲怆。
月光照亮韩无夜苍白的脸，他望着那半片绢帛，喉结滚动着重复：\"太子......阿娘的血......\"
苏晚竹摸向腰间铜哨的手停住了。
她想起荒星暴雨夜，她救过一个被辐射兽咬伤的少年，那少年清醒前也这样胡言乱语，直到她喂下清神露。
此刻韩无夜发红的眼，颤抖的指尖，与那少年如出一辙——他中了辐射兽毒，神智被幻觉操控了。
\"陆昭。\"她轻声说，\"他需要清神露。\"
陆昭的软剑突然缠上韩无夜的手腕，这次用了十足力道。
韩无夜吃痛松手，青锋\"当啷\"落地。
他踉跄后退，撞在断墙上，望着自己发抖的手，突然笑了：\"原来我早疯了......原来阿娘根本没......\"
风卷着那半片绢帛飘到苏晚竹脚边。
她弯腰拾起，绢帛上焦黑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太子承祧，血誓为证\"。
韩无夜突然跌坐在地，双手抱头。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
苏晚竹摸出铜哨，拔掉塞子，清神露的甜香混着铁锈味在空气中散开。
\"喝了它。\"她蹲在他面前，将瓷瓶递过去，\"能让你看清真相。\"
韩无夜抬头，泛红的眼尾挂着泪。
他盯着她手里的瓷瓶，喉结动了动，伸出颤抖的手......
废墟外突然传来马嘶。
陆昭的身形瞬间挡在苏晚竹面前，软剑再次出鞘。
苏晚竹转头，只见哑婆婆牵着两头瘦马从风沙里走出，骨笛还含在嘴里，笛尾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追兵到了。\"哑婆婆吐掉骨笛，声音像砂纸摩擦，\"天枢城的暗卫，还有苏家的人。\"
韩无夜的手悬在瓷瓶上方，迟迟没有接过。
他望着苏晚竹身后的陆昭，又看向墨先生手里的陶片，突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的指尖擦过瓷瓶，却在触及瓶口的瞬间顿住——
剑尖微微颤抖，他终于缓缓抬起手，将瓷瓶接了过去。
瓷瓶在韩无夜指间摇晃两下，\"当啷\"坠地。
清神露顺着他颤抖的下颌淌进衣领，凉意却烫得他瞳孔骤缩——记忆如碎镜重圆，血色火舌舔舐着朱红宫墙的画面轰然撞进脑海。
他看见自己十五岁的模样，攥着染血的布防图，被蒙着面的人塞进敌军帐中；看见太子哥哥被乱箭穿身时，仍在喊\"无夜快逃\"；看见阿娘跪在火场里，用最后一口气撕烂他的玉佩，骂他\"蠢儿\"......
\"不......不！\"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明明......明明是去送伤药......\"话音未落，嘴角已渗出血沫。
月光下，他眼底的猩红正一寸寸褪去，露出底下翻涌的痛楚，像被剥了皮的伤口，赤裸裸地淌着脓与血。
苏晚竹的鞋尖碾过那片染血的绢帛。
她望着韩无夜蜷缩的脊背，想起荒星矿洞深处，被辐射兽啃断腿的老猎人——明明疼得要昏死过去，却还在求她\"给个痛快\"。
此刻的韩无夜比那老猎人更可怜，他的痛不在血肉，而在被真相剜空的魂魄。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韩无夜突然仰头嘶吼，声音撞在断墙上又弹回来，震得苏晚竹耳骨发疼。
他抓起脚边的青锋，剑刃抵在喉间，腕骨却抖得像风中芦苇，\"我该死......我早该和阿娘一起死在火里......\"
\"你死了，谁替他们讨回公道？\"苏晚竹弯腰拾起那半片焦黑的绢帛，指尖抚过\"太子承祧\"四个字，\"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让真正的叛徒跪在坟前，是让当年的阴谋见光。\"
韩无夜的剑刃微微偏了半寸。
他抬头看她，眼尾还挂着泪，却多了丝焦距：\"叛徒......\"
\"献布防图的人还活着。\"苏晚竹将绢帛按在他掌心，触感像按在块烧红的铁上，\"他换了三箱西域明珠，换了苏家半片商路，换了这五年的荣华富贵。\"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哄荒星里受了惊的小兽，\"你不是凶手，是被人攥在手里的刀。刀该找谁算账？\"
韩无夜的手指缓缓蜷起，攥紧了那片绢帛。
他望着掌心的焦痕，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地上的青锋——却不是抹脖子，而是重重插进废墟里。
剑刃没入碎石的闷响惊飞了两只夜鸦，他抬头时，眼里的混沌彻底消散，只剩淬了冰的冷：\"是谁？\"
\"别急。\"陆昭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废墟高处，软剑仍松松垮垮地垂在指间，却将整个场地的动静尽收眼底，\"苏姑娘要的是活口，要的是证据链，要的是让那人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他瞥了眼苏晚竹，眉峰微挑，\"对吧？\"
苏晚竹回他一个浅淡的笑。
她知道陆昭看懂了——韩无夜这把\"刀\"，如今比任何证词都有力。
前朝遗孤、影卫统领、被毒操控的棋子，三重身份叠在一起，足够让某些人在天枢皇面前跪断膝盖。
\"走。\"哑婆婆的骨笛突然吹响。
低沉的呜咽混着风沙卷过来，原本遮天蔽日的黄雾竟缓缓旋出条通道，露出隐约的土黄色路径，\"再耽搁半柱香，玄甲卫的马蹄能把这废墟踏成泥。\"她枯瘦的手指扣住马缰，瘦马打了个响鼻，鬃毛上的沙粒簌簌落下。
墨先生抚了抚灰白的胡须，朝苏晚竹颔首：\"老仆去引开苏家暗卫。\"他转身时，腰间的陶片与断墙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那是给韩无夜的暗号，也是给所有局中人的警示。
苏晚竹望着那条被骨笛撕开的沙路，突然摸出腰间的铜哨。
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物件，此刻在她掌心烫得惊人。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影遁术不传外姓\"，又想起韩无夜刚才的步法——原来不是外姓，是血脉。
\"走。\"她转身拉住陆昭的衣袖，指尖触到他袖中软剑的剑柄，\"去天枢城，去苏家祠堂，去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全晒在太阳底下。\"
韩无夜捡起青锋，剑穗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苏晚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绢帛，突然将剑横在胸前，行了个标准的影卫礼：\"末将听令。\"
风沙突然卷得更急了。
远处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像有人将成串的锁链丢在石板上。
陆昭的脚步顿住，侧耳听了听，低声道：\"玄甲卫的锁子甲。\"
苏晚竹回头，看见风沙里浮起几点幽蓝——那是玄甲卫特有的狼眼灯。
她摸了摸腰间的铜哨，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