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收》那首小诗,于我,不过是心绪流转间的记录,写罢便夹在了常用的诗稿本子里,并未想着刻意示人。过了几日,我照例去郑先生的书铺送抄好的经卷。书铺里墨香沉静,隔绝了外间的喧嚣。我将誊写工整的经卷递给郑先生查验,他看得仔细,频频点头。“娘子的字,是越发沉静端秀了,抄写这等经卷,最是相宜。”
正说着,我随身带着、准备送去给陈老先生批阅的诗稿本子从书袋中不慎滑落,“啪”地一声散开在地。恰是夹着《骤雨初收》的那一页,显露出来。郑先生弯腰帮我拾捡,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页诗稿,动作微微一顿。他直起身,并未立刻拾起,而是看向我,神色间带着熟稔的笑意,问道:“小小娘子,这页新诗……瞧着灵气逼人,不知老朽可否有幸先睹为快?”
我与他相熟,知他性情,便含笑点头:“先生请便,不过是偶得几句,尚未请陈先生斧正。”
他这才小心地拈起那页纸,凑到窗前明亮处,低声吟诵起来:“‘骤雨初收夕照斜,荷珠滚碎满湖霞。莲心已结千丝络,不向秋风怨岁华。’……” 他反复看了两遍,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抬头对我道:“好!尤其是这结句,‘不向秋风怨岁华’,豁达通透,将前面绚丽的景致一下子提升到了心境修为的层面,格局顿开!梅溪前两日来此,还同老夫提起你,夸赞你近来的诗作愈发有筋骨、见真性情。此诗若让他见了,定然又要抚掌称妙了!”
原来是梅溪先生又在人前夸赞了我。我心中感念这位长者的提携与鼓励,面上微赧:“先生们过誉了,小小还在学习之中。”
郑先生捻须笑道:“娘子过谦了。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将此诗,刊印于下一期的《西湖诗钞》上?也让更多同好,能品读到这般清音。”
《西湖诗钞》是钱塘文人圈内流传的一份私印诗辑,虽非官刻,却颇受士林看重。我略一沉吟,便应承下来:“先生觉得尚可,便依先生安排。只是,仍如旧例便好。”
“这个自然,娘子放心。”郑先生了然点头,知我一贯不喜张扬。
从书铺出来,暑气未消。马车行过街市,我隐约觉得,似乎有目光落在车厢上,比往日多了些许探究。是错觉么?还是……我那日在西泠桥头过于镇定的表现,连同这藉由师长们提携而渐渐传开的诗名,终于引来了更广泛的、甚至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注视?
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名声如同水势,既已流淌,便难阻其蔓延。幸而,我身边有郑先生、梅溪先生、栖霞先生这样的长者护持指引,使我不至于迷失方向。重要的是,我需如那诗中的莲荷,无论外界风雨晴晦,赞誉与否,根茎深扎于学养与品性的土壤,自有其从容不迫的姿态。
(阮郁视角 补充铺垫)
与此同时,驿馆内,阮郁正与来访的梅溪散人品茗对弈。
“听闻梅溪先生近日又得见苏小小娘子的新作了?”阮郁落下一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早已通过玄墨知晓了《骤雨初收》一诗及其在郑先生书铺引起的小小波澜。
梅溪散人执子沉吟,闻言抬眼,眸中带着了然与毫不掩饰的欣赏:“阮公子消息灵通。不错,那首《骤雨初收》灵气盎然,尤其结句,可见其心性修为又进一层。此女确是我钱塘近年来难得的璞玉,心静才秀,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他言语中充满了对晚辈的爱护与期许。
阮郁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唇角微勾:“能得先生与栖霞先生如此青眼,自然非同凡响。”他并未多问,心中却已明晰。梅溪散人等本地清流的推崇,如同给苏小小的才名盖上了无可争议的印章。他此前“顺带”的打听,更像是在确认一枚已被行家鉴定过的美玉的价值。他要看的,是这块璞玉在更广阔天地中,将绽放出怎样的光华。而他的等待与观察,也因而变得更加具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