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钱塘
晨起,雨已停歇,但天色依旧阴沉,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凉意。推开窗,世界仿佛被彻底洗涤过,院中的枇杷树叶绿得发亮,青石板湿漉漉的,倒映着灰白的天光。
没有往日的炊烟,没有饭菜的香气,整个钱塘城都陷入了一种奇特的静谧之中。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远处西湖方向隐约的人声,提醒着这座城市的生机。
我与贾姨用昨夜备好的冷水盥洗后,便坐在冰冷的堂屋里,开始食用昨日准备的冷食。青精饭入口微凉,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和糯米的软韧;子推饼甜而不腻,枣香浓郁;饧粥冰凉粘稠,别有一番风味。虽是冷食,但制作精心,倒也并非难以下咽。
“慢慢吃,莫要伤了肠胃。”贾姨叮嘱道,自己却也吃得缓慢。习惯了热食热汤的肠胃,骤然接受这些冷物,确实需要适应。
用罢简单的早膳,我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给陈老先生准备的青精饭和子推饼,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向城西。街道上行人稀疏,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显得格外冷清。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一股“冷”意,不仅是温度上的,更是一种氛围上的。
来到陈宅,叩门而入。先生也已起身,正坐在堂屋中看书,屋内没有生火,比室外更显阴寒。他见到我,放下书卷,微微颔首。
“先生,寒食安康。这是学生与贾姨准备的冷食。”我将食盒放在桌上。
“有劳了。”先生声音平稳,并无不适之意。他打开食盒,拿起一块子推饼,慢慢咀嚼,仿佛在品味的不仅是食物,更是这“寒食”二字背后的意涵。
“《周礼》有云:‘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先生缓缓道,“禁火冷食,非仅为追念先贤,亦是提醒世人,须有时时戒慎、远离燥热之心。心若浮躁,便如烈火烹油,终难长久。”
我肃立聆听:“先生教诲的是。今日城中寂静,人心似乎也随之沉静几分。”
“嗯。”先生应了一声,不再多言,继续享用他的寒食。
陪先生坐了片刻,见他一切安好,我便起身告辞。回到西泠小院,整个下午都显得格外漫长。不能生火煮茶,不能抚琴(因心境需配合,寒食节不宜演奏过于激昂的乐曲),甚至连读书,都觉得那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凉意。
贾姨在灯下做着针线,我也拿了本书靠在窗边看,但效率极低。我们很少交谈,仿佛连说话都会消耗多余的热量。院中寂静,唯有风声过耳。
这是一种近乎“苦行”的体验。身体的冷,环境的静,迫使你向内审视,感受最原始的饥渴与寒冷,也更能体会平日里那一点烟火气息的珍贵。
夜幕早早降临,没有灯火的夜晚(为彻底禁火,连油灯也尽量不用),天地间一片漆黑。我和贾姨早早睡下,躺在冰冷的被衾里,听着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更显清晰的夜风声。
寒食之夜,漫长而清冷。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待到明日清明,火种重燃,生活便会恢复它应有的温度与喧闹。
而这片刻的“寒”,或许正是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