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孟宴臣心湖，激起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他看着林萱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弄，只有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绳索。
一条是母亲以爱为名编织的牢笼，另一条，则是眼前这个女孩带来的，通往未知的迷途。
前者让他窒息，后者，却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捆缚。
空气中还残留着茶香和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莫名地让人心安。
林萱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划过，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孟总，好奇心有时候是危险的东西。”她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它可能会把你引向一个，你完全无法掌控的世界。”
“我已经身处一个无法掌控的世界了。”孟宴臣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了豁出去的坦荡，“而你，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变数。”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探究，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意图。
“所以，林萱，我愿意冒这个险。”
林萱挑了挑眉，对他如此直白的宣告略感意外。
这个男人，像是剥去了那层名为“孟家继承人”的厚重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鲜活、真实，甚至带着几分执拗的灵魂。
这可比那个永远得体、永远疏离的孟总，要有意思多了。
“是吗？”她放下茶杯，站起身，“那就祝你好运了，孟总。”
她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没有给他任何明确的回应。
“我送你。”孟宴臣几乎是立刻跟了上来，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林萱没有拒绝。
从茶馆到她公寓楼下的路程不长，车厢里很安静，孟宴臣开得很稳。
他没有再继续刚才那个危险的话题，反而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喜欢喝金骏眉？”
“还行，不讨厌。”
“这家茶馆的甜品不错，下次可以试试。”
“我不爱吃甜食。”
一问一答，简单，直接，却奇异地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
孟宴臣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的轮廓在霓虹灯下显得柔和又模糊。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些天，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的，不再是许沁那张带着倔强和疏离的脸，而是林萱。
是她在国坤集团会议室里，气定神闲地反击。
是她在街角，逆着光，对他说“这出戏才刚刚开场”。
也是她刚刚在茶馆里，用最平静的语气，剖开他和他母亲之间最血淋淋的现实。
这个女人，像一个谜，每一个举动都出乎他的意料，却又精准地踩在他的心跳上。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
“到了。”林萱解开安全带。
“林萱。”孟宴臣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看向他。
“国坤集团的股价已经回稳，李经理那边也处理妥当了。”他看着她，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但内容却并非如此，“按照约定，我需要付给你相应的报酬。明天晚上有空吗？我准备了一份详细的‘结案报告’，顺便，把报酬给你。”
一份结案报告，需要当面、在晚上、还要顺便吃饭来交付吗？
林萱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地址发我。”
她留下这四个字，便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公寓大门。
孟宴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许久，才发动车子离开。
他拿出手机，给特助发了一条信息。
【帮我订一家餐厅，环境要安静，菜品要清淡，不要甜的。】
发完信息，他将手机扔在一旁，心情是近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绳索又如何？
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几天，国坤集团的员工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们的孟总，虽然依旧是那副沉静严谨的模样，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开会时，他会偶尔听取一些更大胆的创新方案，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求稳妥。
他的特助感受最深，因为孟宴臣现在每天下班都非常准时，甚至有两次，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就问他：“今天的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都指向了那个即将到来的“结案报告”之约。
孟宴臣选的餐厅，并不是那种金碧辉煌、彰显身份的地方，而是一家隐在巷子深处的私房菜馆。
白墙黛瓦，门口挂着两盏素雅的灯笼，推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种着翠竹和兰草，有潺潺的水声传来。
林萱到的时候，孟宴臣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了。
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件质地很好的深灰色羊绒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少了平日里的锋利感。
“这里的淮扬菜很正宗，你应该会喜欢。”他替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流畅。
“孟总费心了。”林萱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
确实是个好地方，清静，雅致，很符合她的喜好。
看来，这位孟总在“结案报告”之外，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菜很快就上来了，道道精致，口味清鲜。
两人一开始，还真的像模像样地在谈论“公事”。
孟宴臣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上面清晰地罗列了这次股价事件的始末、处理结果，以及国坤集团从中吸取的教训和未来的风险规避方案。
专业，详尽，无可挑剔。
“……所以，这次能够顺利解决，你的情报和策略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孟宴臣做完总结陈词，将一张银行卡推到林萱面前，“这是说好的报酬。”
林萱瞥了一眼那张黑色的卡，没有去碰。
她端起面前的清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抬起眼帘，直直地看向孟宴臣。
“孟总，为了送这份‘结案报告’和这张卡，你特意包下了这家餐厅最好的位置，还提前了解了我的口味偏好。”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商业化的伪装。
“你这番功夫，可不像是单纯的商业合作。孟宴臣，你是在追我吗？”
她把问题直接抛了出来，不留任何迂回的余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