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仿佛不似人声的，夹杂着无尽痛苦、绝望与悔恨的咆哮，从“屠夫”安德烈的喉咙深处喷涌而出，在这间密不透风的病房里疯狂回荡。
他的信仰，他作为一名顶级雇佣兵最后的尊严与准则，在林东那恶魔般的低语中，被碾得粉碎。组织会杀死他的家人，这个他内心深处最恐惧、却又不敢去想的可能性，被林东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忠诚？信誉？在妻女即将被当作“失败的痕迹”清理掉的残酷现实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那引以为傲的，坚如钢铁的意志，彻底崩塌了。
良久，咆哮声渐渐停歇，只剩下粗重而破败的喘息。安德烈趴在床上，像一条被抽掉了全部脊梁骨的野狗，汗水、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凶悍与狡诈，只剩下死寂般的空洞与灰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屠夫”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保护家人，准备出卖一切的可怜虫。
林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
对于他而言，这并非胜利，只是一个必要的，甚至让他感到有些厌恶的过程。他静静地看着床上那摊烂泥般的男人，眼神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的冰冷。
他拉过椅子，重新在床边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得仿佛是在参加一场无关紧要的茶会。
“很好。”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安德烈的心上。“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先从‘焦土计划’开始。”
林东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安德烈那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眸。
“它的最终目的，真的是炸毁那辆在纪念日阅兵上出现的导弹发射车吗？”
安德烈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空气灌入他那破风箱似的肺里，似乎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他的嘴唇翕动了数次，才发出了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林东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炸毁……炸毁导弹车，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安德烈有气无力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那只是一个烟幕弹……一个巨大而华丽的，足以吸引全城，乃至全世界目光的……烟幕弹。”
“真正的目标，”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因为那个计划本身所蕴含的，连他这个刽子手都感到心惊的恶意，“是在混乱中……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由另一组人，对另一些……更重要的目标……下手。”
“什么目标？”林东的心，猛地一沉。
他有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这个预感是如此的强烈，让他的后背都微微有些发凉。
安德烈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报复般的，病态的快意。他似乎很享受看到林东，这个将自己逼入绝境的魔鬼，脸上露出震惊和恐惧的表情。
他一字一顿地，用尽全力吐出了那个让他自己都感到灵魂战栗的答案。
“是……是全城范围内……正在举行纪念日庆祝活动的……多所中小学校……和……和少年宫！”
轰！
当这句轻飘飘的话，从“屠夫”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
站在一旁的李姝，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颗无形的炸弹，瞬间炸成了一片空白。
学校？少年宫？
那里面是什么？是学生！是孩子！是这个国家最娇嫩的，未来的花朵！
她脚下一软，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这才是“焦土计划”，真正的，最终的目标！
炸毁导弹车，是烟幕弹！所谓的刺杀，同样是烟幕弹！
他们真正的目的，竟然是，在最重要的日子，在全世界的注视下，用最残忍的方式，屠杀这个国家数以千计的儿童！
这已经不是恐怖袭击了！
这是……这是反人类的战争！这是赤裸裸的，丧心病狂的，灭绝人性的，屠杀行为！
好恶毒的计划！好疯狂的计划！
李姝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她不敢想象，如果，如果这个计划，真的成功了……
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副人间地狱？
当全国人民都沉浸在纪念日的喜悦与自豪中时，无数个家庭却要面对孩子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噩耗。那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将在瞬间化为焦炭和碎骨。喜庆的节日，将变成这个国家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国殇！这才是真正的国殇之谋！
这种打击，比炸毁任何军事目标，刺杀任何政要人物，都要沉重，都要无法挽回！它将从根本上，摧毁一代人的安全感，摧毁一个民族的自信心！
李姝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着林东的背影，发现这个一直以来都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男人，第一次，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林东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甲因为过度用力，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嫩肉里，渗出了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他还是，低估了敌人的疯狂。
也低估了，这个“罗刹”组织，和它背后势力的，险恶用心。
他们这不是要动摇国本。
他们这是，要从这个民族的未来与希望上，狠狠地剜下一块血肉！他们要用无数孩子的鲜血，来诅咒这个新生的国家！
一股无法遏制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怒火，从林东的胸腔中轰然炸开。但这股怒火，却没有让他咆哮，没有让他失态。它被极致的理智，压缩成了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刺骨的杀意。
“另一组人是谁？他们现在在哪？”林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冻结空气的寒意。
“我……我不知道。”“屠夫”被林东身上那股恐怖的气息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摇了摇头，“‘罗刹’的行事风格，一向是单线联系，分头行动。负责那些地方的人，代号‘钟表匠’，是个华夏人。我只负责天安门这边的行动，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钟表匠……”
林东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那沸腾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一个华夏人，却要用这种方式来屠杀自己同胞的孩子，这种人，罪该万死！
“那个高频引爆器呢？你们准备怎么把它，带进戒备森严的检修点？”林东继续问道，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引爆器，被拆分成了几十个细小的零件，伪装成了……手表零件。”“屠夫”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地回答道。
“我们通过‘文宝斋’的渠道，买通了检修点的一个，负责安检的，警卫局干部。”
“到时候，会由他，将那些‘手表零件’，分批带进去。然后，在检修点内部，由我们的人，进行组装。最后，再由‘钟表匠’的人，把组装好的引爆器，分送到各个目标地点。”
“那个内鬼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代号，叫‘指针’。”
“指针……”
又一个，该死的名字。一个甘愿为虎作伥，帮助刽子手屠杀自己同胞孩子的叛徒。
“那个引爆器，现在在哪？”这是林东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整个阴谋链条中最关键的一环。
“在……在‘钟表匠’手里。”“屠夫”说道，“按照计划，明天晚上，他会把引爆器的核心部件，交给我。然后，由我，交给那个内鬼‘指针’。”
“在哪里交易？”林东的眼神骤然一凝！
“东教民巷，一家废弃的，前德领事馆。”“屠夫”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里，是‘罗刹’在京城，最隐秘的一个据点。也是……他们的总部。”
东教民巷！废弃的德领事馆！
林东的眼中，精光一闪！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都串联了起来！
从许大茂在旧货市场找到的，那个刻着“罗刹”蛇形标记的铁牌。
到孙志高在审讯中招供的，关于“幽灵战队”和“文宝斋”这条走私渠道的情报。
再到此刻，“屠夫”吐露出的，这个最终的，核心据点！
一张笼罩在京城上空，长达数月之久的，巨大的，浸满了血腥与恶毒的阴谋之网，终于，在林东的面前，露出了它最核心的，也是最丑陋的，真面目！
“很好。”
林东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英俊的面庞，此刻仿佛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冰雕。
但李姝，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到极致的杀气，正从他的身上，疯狂地，向四周弥漫开来。
那股杀气，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纯粹，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
它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都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姝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不是那种，对敌人的，审讯式的，带着目的性的虐杀。
而是那种，要将一切与罪恶相关联的存在，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的，真正的，毁灭性的杀意！
“你……你想要的，我都告诉你了。”“屠夫”看着站起身的林东，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声音因为极度的害怕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的家人……”
“放心。”
林东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那微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诡异，和森然。
“我说过，会保证她们的安全。”
“但是，”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笑容变得冰冷而残酷，“我没说过，会让你，活着见到她们。”
说完，他转过身，再也没有看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那么坚定，仿佛踏在审判的鼓点上。
在拉开门的一刹那，他停住脚步，侧过头，对已经呆立在那里的李姝说道。
“李警官，这里，交给你了。”
“把他知道的所有细节，都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挖出来。”
他顿了顿，推开了门，门外的光线勾勒出他冰冷的侧脸轮廓，最后四个字，清晰地，传入了病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