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语言去精准描述。
它们巨大,如同两轮悬挂在地心深处的暗红色血月,仅仅是睁开的动作,就让整个落霞山的山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哀鸣。
它们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没有理智,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混乱与疯狂。那是足以将神智最坚定之人瞬间逼疯的、对一切秩序与生命的极致憎恨。
当那双眼睛的视线,穿透滚烫的岩浆与沸腾的泉水,投射到地面上时,整个灵泉祭坛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所有还未来得及撤离的修士,无论是炼丹宗的弟子还是渔妖族的战士,都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他们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一生中最恐惧、最绝望的画面。
有人看到了宗门被烈火焚尽,同门师兄弟在哀嚎中化为焦炭。
有人看到了家乡被洪水淹没,亲人在自己面前被卷入无尽的黑暗。
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绝对毁灭的恐惧!
“噗通!”
一名心志稍弱的炼丹宗弟子,双眼一翻,口吐白沫,竟直接被这目光中蕴含的恐怖意志,给活活吓晕了过去!
“稳住心神!不要看那双眼睛!”
洛瑶发出一声厉喝,她咬破舌尖,用剧痛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同时飞快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清心丹”,分发给周围的同伴。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
那双眼睛的主人,甚至还没有完全现身,仅仅是一个眼神,就几乎让这支由精锐组成的队伍彻底崩溃!
“桀桀……桀桀桀桀……”
那诡异的、仿佛无数怨魂在同时哭嚎的笑声,再次从地底深处传来,比之前清晰了百倍,也更加充满了即将挣脱牢笼的狂喜与残忍。
“新鲜的……血肉……好久……没有闻到……这么美味的气息了……”
一个断断续续的、仿佛由无数个声音拼接而成的、充满了混乱与邪恶的意念,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只……不,半只巨大的、覆盖着暗红色角质层、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利爪,从那深不见底的坑洞边缘,猛地探了出来!
那利爪仅仅是探出的一小部分,就足有数丈之宽,它狠狠地扣在祭坛的边缘,坚硬的青石板在它的抓握下,如同豆腐般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紧接着,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头颅,缓缓地、从坑洞中,升了起来!
那是一个无法用任何生物学常识来理解的头颅。
它长着山羊般弯曲的巨角,角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魔火。它的脸庞,一半是腐烂的血肉,另一半则是狰狞的白骨,而那双巨大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就镶嵌在这张一半血肉一半白骨的脸上。
它的嘴巴咧开,露出了如同交错利刃般的獠牙,滚烫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地,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深坑。
这,就是被天道污蔑为“魔族”的……阿修罗!
哪怕仅仅只是探出了一个头颅,它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纯粹为了毁灭而生的恐怖气息,就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
“清浅!走!”
烛龙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他一把将苏清浅拉到自己身后,化作人形的身体上,赤红色的龙鳞若隐若现,那只独眼中,翻涌着足以冻结时空的怒火与战意。
他知道,今天,恐怕无法善了了。
这只阿修罗的位阶,绝对在五阶之上!甚至更高!
这已经不是他们现在能够抗衡的存在!
“啾!”
金乌发出一声高亢的啼鸣,它新生的太阳翼上光焰大盛,它毫不犹豫地张开嘴,一道凝聚到极致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的太阳真火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狠狠地轰向了那只阿修罗的头颅!
然而,面对这足以焚金融铁的至阳之火,那只阿修罗甚至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
它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皮,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与太阳真火的光柱,轰然对撞!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
那道无往不利的太阳真火,在接触到阿修罗目光的瞬间,竟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扼住,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噗”的一声,在半空中湮灭,连一丝火星都没有溅到它的身上。
金乌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小小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羽毛上的光焰都黯淡了几分。
仅仅一个眼神,就湮灭了太阳真火!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蝼蚁般的……光芒……”
阿修罗那混乱的意念,再次在众人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屑与嘲弄。
它那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最终,它的目光,落在了被烛龙护在身后的苏清浅身上。
当它的目光触及到苏清浅的瞬间,它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混乱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渴望与一丝……疑惑的情绪。
“你……你的身上……有……好香的味道……”
阿修罗的意念,变得有些迟滞,仿佛在努力分辨着什么。
“是……‘守护’的味道……和那些该死的……天道卫……不一样……”
“吃了你……我一定能……恢复更多的力量……”
它咧开巨嘴,滚烫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流下。
下一秒,它那扣住祭坛边缘的巨大魔爪猛地一用力,它那庞大到遮天蔽日的上半身,便要从地底深渊中,彻底挣脱出来!
苏清浅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阿修罗的目光,已经彻底锁定了自己!
那是一种源自更高位阶的、捕食者对猎物的锁定!
她毫不怀疑,一旦让这个怪物完全挣脱出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
不能让它出来!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苏清浅的脑海中炸响!
她看着那正在缓缓升起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魔躯,又看了看远处那些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甚至已经失去战斗意志的联盟修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决绝!
赌一把!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的心神,再次沉入了脑海中的【神话图鉴】。
她死死地盯着那片空白的书页上,那段关于“阿修罗秘辛”的金色文字。
天道咒印!
天道用“天道咒印”封锁了阿修罗一族!
而她的守护血脉,恰恰是与天道之力截然相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克制天道之力的存在!
那么……
她的血脉之力,是否能够……引动、甚至加强那个封印了阿修罗一族的“天道咒印”?!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
主动去加强天道的封印,这与她一直以来对抗天道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但此刻,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是唯一的、能够阻止这只恐怖的阿修罗降临于世的办法!
苏清浅深吸一口气,她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她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燃烧着一往无前的决意!
“烛龙!鲲鹏!九婴!”
“用你们最强的力量,帮我争取三息的时间!”
苏清浅的声音,清晰而又坚定,传到了每一只灵宠的脑海中。
三息!
只需要三息!
“清浅,你要做什么?!”烛龙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与不安。
“相信我!”
苏清浅没有解释,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烛龙的手,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她直面那只正在从深渊中爬出的、庞大如山岳的阿修罗!
烛龙看着苏清浅那决绝的背影,看着她那在恐怖魔威下,显得无比渺小,却又挺得笔直的脊梁,他那颗冰冷了万古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不再多问。
他只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无条件的信任!
“时空……冻结!”
烛龙仰天发出一声龙吟,他那只赤红色的独眼,光芒大盛!
一股强大到足以扭曲时空的冰冷力量,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的一切,无论是滚烫的岩浆,还是肆虐的魔气,甚至是光线与声音,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被冻结了!
虽然以他现在的力量,面对位阶如此之高的阿修罗,这种冻结,最多只能维持……一息!
但,他为苏清浅,争取到了宝贵的第一息!
“吼!”
水潭之中,鲲鹏庞大的身躯,也爆发出璀璨的黑光!
它没有再去徒劳地攻击,而是张开了自己的巨口!
“深海……领域!”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水系本源之力构成的、内部仿佛蕴含着无尽深海的黑色水球,从它的口中喷吐而出!
这个水球,没有攻向阿修罗,而是瞬间炸开,化作一道漆黑的水幕,将苏清浅与阿修罗,暂时隔绝开来!
这水幕,无法对阿修罗造成任何伤害,但它那源自太古鲲鹏的深海本源气息,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迟滞阿修罗的行动!
第二息!
“嘶——!”
一直盘踞在苏清浅肩头的九婴,也爆发出了自己全部的潜力!
它的九颗头颅,同时昂起,这一次,它们喷出的不再是火焰或毒液!
而是九道颜色各异的、蕴含着它们各自本源之力的……迷你符文!
这九道符文,在半空中飞速融合,最终,竟化作了一张小小的、闪烁着九彩光芒的……网!
九幽锁魂网!
这是九婴血脉传承中,最深层的封印秘术!
那张小小的九彩光网,迎风便长,瞬间变得铺天盖地,狠狠地罩向了阿修罗那颗巨大的头颅!
虽然这张网,可能连阿修罗的一根汗毛都无法伤到,但它那源自太古凶兽的封印之力,却足以让阿修罗的动作,出现一瞬间的……停滞!
第三息!
三只灵宠,在这一瞬间,用自己的生命与本源,为苏清浅,创造出了这无比宝贵的、决定生死的三息时间!
而苏清浅,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站在原地,双目紧闭,体内的守护血脉,被她催动到了极致!
金色的光芒,从她的体内迸发而出,将她整个人,都渲染成了一尊神圣的、不可侵犯的金色神只!
她的心神,彻底沉入了自己的血脉深处,去寻找,去感应,那隐藏在天地法则之间,那道由天道亲手布下的……封印阿修罗一族的……天道咒印!
找到了!
在那无尽的、混乱的魔气之中,在那只阿修罗的灵魂本源深处,她“看”到了一道道金色的、如同锁链般的、散发着至高无上天道威严的……符文锁链!
就是它!
然而,这些符文锁链,因为万古的岁月侵蚀,以及黑风寨长久以来的血肉祭祀,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甚至有几处,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正是因为这些裂痕,这只阿修罗,才能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这个世界来!
苏清浅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调动起自己全部的血脉之力,那股纯粹的、金色的守护之力,不再是去对抗、去净化。
而是……模拟!转化!
她强行扭转自己血脉之力的属性,让它模拟出与那天道咒印,同源的气息!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自残的行为!
守护血脉与天道之力,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种极端力量,强行转化,一个不慎,就是血脉崩溃、神魂俱灭的下场!
“噗!”
苏清浅猛地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液,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光芒!
成功了!
那股被她强行转化后的、带着一丝“天道威严”的守护血脉之力,如同一道金色的引线,跨越了空间的阻隔,精准无比地,连接上了那只阿修罗灵魂深处,那道黯淡的……天道咒印!
“嗡——!”
仿佛是干涸了万年的河床,终于等来了甘霖!
那道原本已经黯淡无光的天道咒印,在接触到苏清浅这股“伪天道之力”的瞬间,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那些黯淡的符文锁链,瞬间被点亮!
那些细微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速愈合!
封印……在加强!
“不——!”
那只阿修罗,第一次,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咆哮!
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禁锢了它万古岁月的该死枷锁,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变得坚固!
那股刚刚才品尝到的、自由的空气,正在离它远去!
“是谁?!是谁在帮天道?!”
它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那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渺小的人类女子,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暴怒与怨毒!
它想不通!
这个身上明明带着令它无比渴望的“守护”气息的人,为什么……会反过来,帮助它的死敌,来加固它的牢笼?!
“吼——!”
阿修罗发出了不甘的怒吼,它那只巨大的魔爪,猛地抬起,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地朝着苏清浅,拍了下去!
它要捏死这只该死的、背叛了它的……虫子!
然而,就在它的魔爪即将落下的瞬间。
那被彻底激活、光芒万丈的天道咒印,终于爆发出了它身为天地法则的、至高无上的威能!
“轰隆——!”
无数道比山岳还要粗壮的金色雷霆锁链,从虚空中浮现,狠狠地缠绕住了阿修-的魔爪,缠绕住了它的头颅,缠绕住了它那庞大的魔躯!
“啊——!”
阿修罗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它那庞大的、刚刚才从深渊中爬出小半的身体,竟被那些金色的雷霆锁链,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巨力,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重新拖回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充满了无尽黑暗与硫磺火焰的……深渊之中!
“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的气息了……”
“总有一天……我会挣脱这该死的牢笼……然后……找到你……把你……一口一口……吃掉……”
阿修罗那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意念,在深渊的尽头,久久回荡。
最终,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巨大的坑洞,连同那座邪恶的传送阵,一同缓缓地闭合、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灵泉祭坛,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噗通。”
苏清浅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一双冰冷而又有力的臂膀,及时地,将她拥入了一个温暖而又坚实的怀抱。
是烛龙。
他看着怀中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苏清浅,那颗冰封了万古的心,第一次,尝到了名为“心疼”与“后怕”的滋味。
“你……太乱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苏清浅靠在他的怀里,虚弱地笑了笑,她想说些什么,但眼前却是一阵阵发黑。
而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她的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让她亡魂皆冒的画面——
那片刚刚被阿修罗的魔爪扣碎的祭坛边缘,一块不起眼的碎石之下,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枚通体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还在微微搏动着的……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