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会议室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余威化作细密的电流，在叶氏集团内部无声传导。周董的“东欧之行”已成定局，几个与之牵连甚深的中高层管理人员的“岗位优化”通知，也以邮件形式，在清晨时分精准投送至个人邮箱。没有解释，没有缓冲，只有冰冷的格式化语句和人事部门公式化的后续对接流程。
整个集团仿佛被投入一种极致的静默。走廊里脚步匆匆，交谈声压低，每个人都在重新评估自己的位置，揣摩着那位刚刚以铁腕证明掌控力的年轻掌舵人的心思。效率，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些过去因部门壁垒或人情关系而拖延的项目，竟奇迹般地开始加速推进。
叶憬然身处风暴眼，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并未因初战告捷而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审慎。他知道，清除几个明面上的障碍容易，但要真正理顺这艘巨轮内部的脉络，重塑其肌体与灵魂，需要的不仅是雷霆手段，更是水滴石穿的耐心与精准的后续布局。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对集团核心业务线的深度梳理和新战略方向的细化上，书房的灯光，依旧常常亮至深夜。
家庭这边，那封来自布达佩斯的意外来信，像一颗投入逐渐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漾开了涟漪。
苏晚在早餐后，斟酌着措辞，将那封邀请信的内容，平和地转述给了孟清如。
孟清如起初是愕然，拿着勺子的手停顿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着苏晚的叙述，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对遥远青春和异国往事的恍惚追忆，有一丝被故人记起的微弱慰藉，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刻入骨髓的惶恐与退缩。
“……不，不去了。”她听完，几乎是立刻摇头，声音低哑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我这样……怎么能去？会给……给你们添麻烦的。”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叶憬然的方向，带着怯懦与不安。
叶憬然正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没有鼓励，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随你。”
这两个字，听不出情绪，却奇异地让孟清如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他没有强迫，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因为她可能“添麻烦”而产生的不耐。这种“随你”的态度，反而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
苏晚温柔地握住孟清如冰凉的手：“妈，只是告诉您有这个邀请。去不去，当然由您自己决定。弗莱舍曼先生在信里表达了真诚的问候，他说很怀念当年在维也纳和您讨论魏尔伦诗篇的时光。”
“魏尔伦……”孟清如喃喃重复着这个久违的名字，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到了几十年前某个布满爬山虎的墙壁和弥漫着咖啡香的下午。那段与艺术品和诗歌为伴、尚未被野心和铜臭完全浸染的岁月，是她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柔软角落。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已经微凉的粥。
但自那天起，苏晚和叶憬然都注意到，孟清如似乎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她发呆的时间变长了，目光常常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手指有时会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某种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某个钢琴曲的节拍。
她依旧沉默，依旧小心翼翼，但那份沉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封远方来信，悄然唤醒。
叶憬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未置一词。他依旧忙碌，处理着永无止境的公务，应对着来自东南欧的暗流。只是，在某天深夜，他结束工作回到卧室时，看到苏晚正在整理一些布达佩斯的图片资料，其中一张是多瑙河畔的夜景，灯火璀璨，倒映在沉静的河水中，美得如同幻境。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如果……她真的想去，医疗团队和随行安保，可以安排。”
苏晚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类似于……妥协的东西，一闪而过。
“我会再和妈聊聊的。”苏晚轻声道。
叶憬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浴室。
窗外，上海的夜空难得地看到了几颗疏星。
集团内部的余震正在被逐步消化，远方的航程已箭在弦上。
而那封来自布达佩斯的信，如同一声遥远的钟鸣，不仅唤醒了孟清如尘封的记忆，似乎也在叶憬然心中那堵坚硬的冰墙上，敲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缝。
未来会如何，无人知晓。
但至少在这个夜晚，有人开始尝试着，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