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星火科技芯片设计部的灯火，亮得跟白天似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紧绷，键盘敲击声都比平时轻了不少，好像大伙儿都憋着一口气。王皓站在巨大的设计图投影前，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胡茬都冒了出来，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复杂到让人眼晕的线路和模块。
“这里，时钟树综合的时序余量，再核对一遍！”他声音有点沙哑，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上，“还有这块模拟Ip接口的驱动能力，负载仿真跑透了没有？我要看到最坏工艺角下的数据！”
底下坐着的工程师们一个个也是面色凝重，闻言立刻在各自的工作站上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没人多说一句废话。
“老王，这块 Serdes （高速串行接口）的功耗，感觉还能不能再优化个百分之三到五？”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王皓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资历老些的工程师就叹了口气：“小张，不是不想优化，这版架构我们已经抠到极限了，再动，怕影响信号完整性，流片回来要是出了岔子，那才是因小失大。”
小张张了张嘴，没再说话，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亿的资金啊，就这么押在这一张张设计图上了，谁心里不跟揣着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别说对不起公司，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烨走了进来。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简单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脸上倒是看不出太多疲惫。
“怎么样？”他走到王皓身边，目光也投向那巨大的投影，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王皓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林总，基本上都捋过三遍了，大问题没有，就是些细节……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他这话说得实在，没半点吹嘘。芯片这玩意儿，有时候就是个玄学，理论上万无一失，制造出来偏偏就能给你出点幺蛾子。
林烨点了点头，没急着看屏幕，反而拍了拍王皓的肩膀，视线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焦虑的脸。
“都别绷得太紧。” 他拉过把椅子坐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我知道大家压力大，几个亿的资金，搁谁身上都沉甸甸的。但事儿到了这一步，怕没用。”
他顿了顿，指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结构：“这东西，是咱们一点点抠出来的，从架构到实现，每一个晶体管的脾气，在座的谁不比外人清楚？该做的验证，咱们一遍没少做，该分析的角落，咱们一寸没放过。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是实力，是咱们这帮人没日没夜熬出来的心血。”
他目光落在刚才说话的小张身上：“小张担心功耗，老李考虑稳定性，这都对。追求完美是好事，但到了临门一脚，咱们得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玄武3.0’不是空中楼阁，是扎扎实实建立在前面两代成功经验上的。我相信你们的专业，也相信咱们星火的技术底蕴。”
林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说白了，天塌不下来。就算……我是说万一，真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我林烨顶着！资金的问题，责任的问题，都落不到你们头上。你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稳住心神，把最后这班岗站好，确保咱们交出去的东西，对得起咱们自己这些日子的付出。”
他这么一说，会议室里那股子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肉眼可见地消散了一些。几个年轻工程师挺了挺腰板，眼神里的不安褪去，重新聚焦在屏幕的数据上。
王皓感觉喉咙有点堵，用力清了清嗓子：“听见林总说的没？都打起精神来！最后一遍交叉检查，重点盯防模拟混合信号部分和dFt（可测试性设计）结构，明天早上八点前，必须把所有签核（Sign-off）报告发到我邮箱！散会！”
工程师们应了一声，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位，忙碌中多了几分沉稳。
林烨没急着走，跟王皓又低声讨论了几处细节。等他抬脚准备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凌晨一点。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
陈薇正背对着他，弯腰在会客区的茶几上摆放着什么。她脱了职业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米色羊绒衫，身形显得格外纤细。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忙完了？”
“你怎么来了？”林烨有些意外，心里却是一暖，“这么晚还不休息。”
“猜你们肯定又在熬大夜，就让家里阿姨炖了点汤，顺便带了点吃的过来。”陈薇说着，掀开保温桶的盖子，浓郁的鸡汤香味立刻弥漫开来，“王工他们呢？都安排好了，小杨（林烨的助理）在外面分呢。”
林烨走到茶几前，看到上面除了鸡汤，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和点心，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他心头那点因为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燥意，瞬间被这细致的关怀抚平了大半。
“刚把他们轰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会儿。”林烨在沙发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老王压力不小，头发都快薅秃了。”
陈薇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里，汤色清亮，冒着热气：“正常，这么大个项目，临门一脚了，换谁都紧张。”她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眼里的血丝，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你也别硬撑着了，喝点热汤，暖暖胃。”
林烨接过碗，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很舒服。他喝了一口，鲜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有时候想想，自己也挺狠的。”林烨看着碗里漂浮的枸杞，忽然笑了笑，“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们这群年轻人身上。”
陈薇挑眉看他，语气温和却坚定：“这话可不对。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星火，选择了跟你一起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压力是有，但机会和成长，同样是别的地方给不了的。你看王工，两年前还是个偏重理论的学院派，现在呢？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而且，你不是一直在前面顶着呢吗？刚才是不是又跟他们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这类的话了？”
林烨失笑：“你怎么知道？”
“猜的。”陈薇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这人就这样，对自己要求严，对下面的人，其实心软得很。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干？”
被她点破，林烨也不否认，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汤。深夜的办公室里格外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彼此平稳的呼吸。
“说真的，薇薇，”林烨放下碗，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有时候我也会想，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芯片，AR，生态，联盟……四面开花，哪一块都不是省油的灯。”
陈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具体的答案，只是一个倾诉的出口。
“但是不行啊，”林烨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巨象、曜日那些巨头，不会给我们慢慢来的时间。市场窗口期就这么点，技术迭代快得吓人。我们不拼命跑，就会被甩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玄武3.0’必须成，它不仅关系到AR眼镜的成败，更关系到我们未来几年在高端芯片上能不能站稳脚跟，能不能真正把命脉攥在自己手里。”
他说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属于开拓者和战士的光芒。
陈薇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因为长时间握鼠标有些冰凉，她的掌心却温暖干燥。
“我明白。”她只说了三个字，却包含了全部的理解和支持，“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能一路走到黑了。不过，”她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轻松，“走的时候记得拉着我，别想一个人往前冲。鸡汤可是我送的，怎么也得算个‘联合创始人’级别的支持吧？”
林烨被她这话逗笑了，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的影子。那些压力、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放心，丢不了你。”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语气郑重，“这条路还长着呢，少不了你这个‘最强投资人’兼‘战略顾问’在旁边盯着。”
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黯淡，只有零星几点灯火点缀着沉睡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