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看着碗里的肉丝，又抬眼看了看许凯那张带着讨好和忐忑的年轻脸庞，心里的那点不爽稍微淡了一些。这小子，虽然毛躁、没规划，但心不坏，对娟儿也是真上心。
他默默把肉丝吃了，味道确实还行。
饭桌上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罗娟看着大哥似乎没那么紧绷了，胆子也大了点，小声问：“哥，你这次来找我们，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罗明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两人：“能有什么事啊，我妹妹失踪了四五个月了，我不得找找看看有没有被人欺负啊。”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失踪”两个字，却像小针一样扎在罗娟和许凯心上，让两人都有些脸红了，尴尬地低下头。
“行了，我没那么不开明，”罗明看着两人窘迫的样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周家的事我回家就解决，你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实质般钉在许凯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是许凯，我告诉你，让我妹妹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你是不可能的，我们罗家还要脸呢。”
这话像重锤敲在许凯心头，他脸色瞬间白了，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罗娟也紧张地看着哥哥，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眼见着两人的脸色变了，罗明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声音沉稳而清晰：“这个月月底，你们也回家吧。”他看向罗娟，眼神里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不容反驳的决断，“看你们郎情妾意的，该嫁的嫁，该娶的娶。我们罗家不是卖女儿的人家，彩礼什么的也就看个态度，娟娟你自己知道你二姐的陪嫁是多少（意指二姐出嫁时娘家是倒贴的）。”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许凯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敲打：“之前周家的那件事，我就当你年纪小不懂事，自己扛了。罗家这么一大房人，轮得到你个小丫头片子出头吗？就算其他叔伯不帮忙，不是还有你大哥我吗？乱弹琴，差点误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最后这句，是对着罗娟说的，带着后怕和责备，却也透着浓浓的维护。
罗娟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知道大哥是在心疼她，怪她当初没找他。
然而，罗明话说完，饭桌上却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许凯低着头，脸色由白转红，又变得灰败，额头上甚至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微微发抖。
罗明敏锐地察觉到了许凯的异样。他刚才那番话，本意是给妹妹撑腰，也是给许凯一个明确的态度和台阶——罗家不图钱，但要名正言顺。可看许凯这反应，似乎有难言之隐？
罗明脑中飞快闪过许凯那复杂的家庭背景：早年丧母，后妈进门，父亲去世后，被后妈和异母弟妹排挤，几个叔叔姑姑好不容易帮他争了个“单独分出来”的名头，实际上却寄居在小叔许金平家里，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
想到这里，罗明心里咯噔一下。他明白了许凯此刻巨大的难堪和绝望从何而来。
谈婚论嫁？房子呢？总不能在叔叔家的堂屋里拜堂成亲吧？小叔许金平自己还有儿子，怎么可能让他占着一间房娶媳妇？这简直是天大的难题，比凑彩礼难上百倍！许凯刚才那句“攒了千把块钱”，在房子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许凯猛地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苦涩和绝望：“明哥！我知道你是为娟儿好！我也恨不得明天就把娟儿风风光光娶进门！可是……可是……”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沙哑地低吼道，“我拿什么娶？！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在洋河住的是我小叔家的后置房！我总不能……总不能把娟儿也带到那棚子里去吧？！那我还算个男人吗？！”
“凯哥……”罗娟心疼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她当然知道许凯的处境，所以之前从未提过这些，只想两人能在一起就好。但现在被大哥点破，直面这赤裸裸的残酷现实，她才更深刻地感受到许凯内心的煎熬和屈辱。
罗明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痛苦又无力的样子，看着妹妹心疼的泪水，心里的烦躁和那点“外人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这个困境的棘手感。
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水，大脑飞速运转。上辈子他只知道妹妹跟人跑了，后来过得穷困潦倒，却从未深究过这些具体的、令人窒息的细节。现在，这困境就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房子……”罗明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许凯，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核心，“你小叔那边，一点余地都没有？哪怕租个单间呢？镇上总有空房出租吧？”
许凯痛苦地摇头：“明哥，我打听过。镇上能租的房子少，稍微像点样的，一个月租金少说也得五六十块，还得押金。我一个月才挣三百八，还要吃饭，还要……还要攒钱解决周家那事，哪里租得起？再说……”他声音更低了下去，“租的房子，算哪门子的家？娟儿跟着我，连个安稳窝都没有，我……我拿什么脸去见大爷大娘？”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罗娟哭得更凶了，却又不敢大声，只能压抑地抽泣。
罗明看着许凯眼中的绝望和罗娟的泪水，心里那根弦绷紧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尊严和希望的问题。许凯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住处，而是一个能让他挺直腰杆、给罗娟一个真正“家”的地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罗娟压抑的抽泣和窗外单调的蝉鸣。小饭馆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就在许凯几乎要被这绝望压垮，罗娟也六神无主之际，罗明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桌面。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迷雾的力量，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房子的事，”罗明目光沉稳地看向许凯，语气是深思熟虑后的稳妥，“我去和姑爷说说看，看他们几姊妹能不能出点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瞬间抬起头的许凯和罗娟，补充道，“现阶段我也没法打包票说能帮你们什么，我家里也有一大摊子事，一团糟。”
罗明说得很实在。他不能给两个年轻人虚幻的承诺。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分寸。自己是娘家大哥，天然站在罗娟这边，可这毕竟不是招赘上门。插手太多，尤其是关于许凯家族内部的事务，搞不好反而会让这小两口日后心生芥蒂，夫妻不和。他得给许凯留足空间和尊严，让他在自己家族里也能立起来。
“行吧，先这样。”罗明下了决定，站起身，“我下午就回三镇，找姑爷问问情况。”他口中的姑爷，指的是许凯父亲那边能主事的亲戚，比如许凯的小叔许金平或者比较有威望的姑姑。
罗明想亲自去探探口风，看看许家那几个叔叔姑姑的态度。
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能让许凯看清形势，明白哪些亲戚可以依靠，哪些指望不上，也好做个取舍。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不宜对许凯和罗娟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