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你刚才说听见周定业和他爸吵架？”罗明强迫自己冷静，追问道，声音低沉得可怕，“你听到什么了？”
罗娟抹了把脸，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深深的厌恶：“婚期快到了，我去周家送点东西。在院门外，就听见周定业在跟他爸吵……周定业说：‘爸，你当初撞了人跑了就跑了，干嘛还要假惺惺送钱？现在好了，罗家那瘫子老头真以为我们是菩萨心肠，非要把罗娟塞给我！’明明当初是周定业他用钱威胁我的...............”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心胆俱裂的时刻：“然后……然后周双喜就骂他：‘混账东西！老子那是怕他真死了！送钱是买个心安！谁知道那老罗头这么实诚，非要把闺女嫁过来报恩？你以为老子愿意？罗娟是好，可她爹瘫了，那就是个无底洞！’”
罗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喊：“哥！你听见了吗？他爸亲口承认撞了爹，还逃了！他们送钱不是好心，是怕爹死了他们罪更大！他们根本看不起我们家！周定业他……他私下对我动手动脚，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我，就是觉得我收了钱，就是他的人了！他根本就是个人渣！”
她泣不成声，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爹知道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可爹说，过去那么久了，没证据，他们咬死不认怎么办？周家在镇上有点关系……爹怕我们告不成，反而被他们倒打一耙，更怕你知道了会不管不顾去拼命……爹说，算了，惹不起躲得起……所以，我才求凯哥带我走的……哥，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啊！”
罗娟瘫软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罗明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磨坊里只有罗娟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沉重的磨盘转动声。真相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
原来如此。前世所有的不解，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源头。父亲隐忍的苦衷，妹妹绝望的选择，周家那副虚伪恶心、高高在上的嘴脸……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混合着对父亲愚善的愤怒、对妹妹遭遇的心疼，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
他看着哭到几乎脱力的妹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那手因为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轻轻拍了拍罗娟颤抖的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别哭了，娟儿。哥会解决这件事的。”
“哥，你不要去找周定业了，就这样吧，各过各的日子，家里还都指望你呢。”罗娟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满是惊惶和恳求，她紧紧抓住罗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爹就是怕你这样！周家在镇上……他们不讲理的！万一你有个好歹，爹娘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罗明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妹妹，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深切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真实，刺痛着他。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傻丫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哥不是去拼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罗娟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哥只是去‘解决’。用脑子，不是用拳头。”
他扶着罗娟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站稳：“哥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你们受这种委屈。爹娘，你，还有小妹，以后都该过安生日子。”
罗娟抽噎着，看着他平静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恐慌似乎被这目光强行按下去了一点，但仍是不安：“可是……哥……”
“没有可是。”罗明打断她，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你信哥吗？”
罗娟看着大哥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沉稳和力量，像磐石一样。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信哥就好。”罗明微微扯了下嘴角，那笑容很淡，却让罗娟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这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周家是什么人，你现在比谁都清楚。他们今天能拿1500块当锁链套住你，明天就能用别的法子拿捏爹娘，甚至拿捏我。爹当时想息事宁人，是怕家散了。可现在，哥回来了，这个家就不会散，但该算的账，一笔也不能少。”
他抬手，将罗娟散落在额前被泪水黏住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你先别想那么多，去洗把脸。许凯下午不是来吗？哥正好见见他。爹娘那边，等许凯来了，我们一起去说。这事，不能瞒着爹娘了，得有个章程。”
提到许凯，罗娟的紧张似乎转移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哥……你觉得凯哥……”
“能让你豁出去跟着跑的人，总该有点担当。”罗明没有直接评价，但语气里听不出反对，“下午见了再说。现在，去收拾一下，别让外人看出你哭过。家里的事，有哥在。”
罗娟看着大哥沉稳的面容，那股支撑着她逃离、支撑着她熬过恐惧的力量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她用力地点点头，擦干眼泪，转身去水缸边舀水洗脸。
罗明站在原地，看着妹妹瘦弱的背影，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温度也沉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磨盘依旧沉重地转动着，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像命运碾过的车轮。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车轮碾碎他在乎的人。
“周定业……周双喜……”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平静的外表下，复仇的齿轮已悄然啮合，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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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11点多，日头正毒，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豆腐坊里蒸腾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豆腥味和石磨的凉意，形成一种粘稠的闷热。罗娟心神不宁地收拾着案板，不时抬头望向通往镇上的小路，指尖冰凉。
罗明坐在磨盘旁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一块湿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石磨边缘残留的豆渣，动作慢而稳。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磨坊里压抑的静默被沉重的呼吸和远处模糊的蝉鸣填满。
终于，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顶着烈日快步走来。
许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字背心，露出晒得发红的脖颈和胳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打湿了鬓角那缕标志性的、有点乱糟糟的黄头发。
他手里拎着一个用湿布包着的搪瓷缸子，看到磨坊门口的罗娟，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脚步更快了些。
“娟儿！”许凯走到近前，声音带着点气喘，又有些局促。
他先看向罗娟，眼神里满是关切，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端倪。罗娟飞快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许凯这才转向磨坊里的罗明，脸上一惊，随后赶紧把罗娟拉到身后，随后脸上堆起一个带着紧张和讨好的笑容，微微弯了腰：“阿明、明哥！你来了？路上辛苦了吧？我、我带了点冰镇豆花，给娟儿和…和你尝尝，解解暑。”他把搪瓷缸子递向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