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闻言，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兴趣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
这种关乎个人前途的选择，跑来问自己这个“临时负责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小时啊，这确实算是一件大事，关系到你的前程。你得自己好好想想，权衡利弊。”他顿了顿，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明确的送客意味，“我这里也忙得很，恐怕给不了你太好的建议。要不，你去问问工会？或者找人事科的同事聊聊？他们或许更了解政策和安排。”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我很忙，没空管你的闲事，自己拿主意去。
时旭显然听懂了这层意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他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直视着罗明，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罗总！其实……其实去哪无所谓！我想……我想跟着您做事！”
“跟着我？”罗明这次是真的愣住了，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个树倒猢狲散、人人自寻出路的节骨眼上，竟然有人主动说要跟着他？
而且还是个平时看着挺本分的技术员？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罗明收敛了所有表情，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探照灯般打在时旭脸上，试图看透这个年轻人的真实想法。“为什么想跟着我做事？我这儿现在可是个烂摊子，前途未卜，搞不好明天就被新公司的人一脚踢开了。”
时旭被罗明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但话已出口，他反而豁出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因为……因为我感觉跟着罗总您……能学到东西！是真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从项目开工，我就一直在现场。从今年您到项目上来了后，我见过您怎么跟那帮难缠的供应商打交道，怎么协调材料设备，怎么处理突发状况。那次15号楼基坑差点塌方，是您第一时间带人冲下去加固支撑，把工人都赶上来，自己最后一个撤。还有，肖经理在的时候，很多技术方案为了省事或者……或者其他原因，明明有隐患，但大家都装看不见，只有您会据理力争，逼着设计院改图……”时旭越说越顺，眼睛也亮了起来，“您做事雷厉风行，不懂的就问，错了就认，有担当！而且……您是真的懂技术，懂施工！不是那种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的领导。跟着您，虽然累，但踏实，能学到怎么真正地把一个项目干好，怎么解决问题！这比……比去总部坐办公室，或者跟着那些只会搞关系的领导，强多了！”
时旭这番话，说得有些激动，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理想主义色彩，但却异常真诚，没有半点溜须拍马的痕迹。
他列举的都是罗明日常工作中的具体细节，是他亲身观察和体会到的。
罗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深处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被人如此直白地肯定和“崇拜”，尤其是被一个他平时并未特别关注的技术员，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奇妙。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得意、满足甚至一丝飘飘然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高大起来，真的成了可以让人追随的“一方大佬”。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浮现了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狠狠地掐灭了！
飘了！飘了！罗明，你他妈在想什么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
对时旭这样没有背景、渴望成长的基层技术员来说，自己或许算是个不错的领导，有点实权。
但在真正的大佬眼里——在市建委那些头头脑脑眼里——自己算个屁？
不过是个暂时顶在前面的小卒子！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马前卒！
常青花园项目经理的位置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自己现在连脚跟都没站稳，就因为一个技术员的几句“崇拜”就飘了？简直是找死！这种心态，一飘就要出事！而且会出大事！
罗明瞬间警醒，后背甚至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端起茶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同时迅速调整好心态，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凝重。
“小时啊，”罗明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但多了一份语重心长，“你有这个想法，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学东西，哪里都能学。关键是自己肯用心，肯钻研。”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坦诚地看着时旭，仿佛推心置腹，“你看啊，路书记和肖经理他们，不是早就走了吗？树挪死，人挪活，有时候换个环境未必是坏事。我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自嘲：“说实话，现在是‘朝夕难保’。新公司整合在即，我这个位置，也就是个临时顶缸的。上面随时可能空降一个经理下来，到时候我是什么处境，还不好说呢。华建那边更是龙潭虎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去了，能混个什么位置都难讲，搞不好就得靠边站。所以，我这里，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罗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点明了现实的残酷，也降低了自己的姿态，显得非常实在，没有丝毫“画大饼”的意味。
他一方面是在敲打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时旭的决心。如果时旭只是头脑发热，或者想找个暂时的依靠，听到这番话就该打退堂鼓了。
时旭听完，沉默了下来，脸上的激动和兴奋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他没有立刻表态，眉头微蹙着，似乎在认真咀嚼罗明话里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