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些偏远地区的知县,要么敷衍塞责,要么借机盘剥。百姓兑换新币,本应等价交换,却被索要“手续费”。
一两旧银只能换九钱新币。湖广一带甚至出现官员私吞回收的旧银,上报“民间无银可收”的假消息。
王守仁在江西试点时,虽严刑峻法打击盘剥行为,可仍挡不住地方吏员阳奉阴违,他在奏疏中直言:
“新政虽好,然地方吏治腐败,若无雷霆手段整肃,恐难落地生根。”
朝堂之上,保守派趁机发难。李东阳拿着各地上报的困难奏疏,再次进言:
“陛下,新政推行月余,困难重重,民怨渐生,伪币之险、执行之弊,皆超出预期。”
“不如暂缓推行,再议良策?”几位御史附和道:
“祖制沿用百年,虽有弊端,却能安稳度日。如今强行推行新币,搅动天下,实为不智!”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案上堆积的奏疏,有诉苦的、有弹劾的、有请求暂缓的。
再想想街头百姓的犹豫,少年帝王的锐气渐渐被消磨,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陈先生,这新政怎么就这么难?难道真的要半途而废?”
陈兴道:“新政革新旧制,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
“技术难题可命工部联合钦天监、民间匠人共同钻研,成色与防伪总能找到解法;”
“利益集团的抵制,需借王守仁在江西的经验,以雷霆手段打击贪腐、严惩私铸,再派亲信大臣巡视地方,监督执行;”
“百姓的接受度,需多贴告示、广做宣讲,让百姓知晓新币的便利,再以官府名义担保兑换,禁止商铺拒收。”
“我亲自前往工部督办铸币,再请唐伯虎撰写通俗告示,遍贴天下,阐明新政之利;”
“同时下旨令王守仁从江西抽调得力官员,分赴各地监督执行。”
“只要陛下坚持推行,假以时日,待百姓尝到新币的便利,豪强贪官无机可乘,新政自会生根发芽。”
朱厚照看着陈兴苍老却坚定的身影,心中一振。
他想起父亲的嘱托,想起自己想让大明换个新气象的雄心,咬牙道:
“好!朕听陈先生的!谁敢阻挠新政,朕就办谁!”
当日,朱厚照下旨:工部限期一月解决银币成色与防伪问题,逾期严惩;
命唐伯虎撰写《新币便民告示》,用通俗语言讲解新币使用方法与好处;
派王守仁的得意门生分赴各省,监督旧银回收与新币兑换,凡借机盘剥、拖延推诿者,可先斩后奏。
直至冬天,大明街头已随处可见规整的银币。一钱、五钱、一两的面额清清楚楚。
先帝头像配着“大明通宝”四字,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百姓买货不用再掰碎银子、争论成色,商铺收币也省去了戥子称重的麻烦,连偏远乡镇的老农都念叨:
“这新钱好啊,一分一毫都不亏!”新币推行的成功,让朱厚照美得整日咧嘴笑,连带着对陈兴提的“新主意”也多了几分期待。
御花园的暖阁里,朱厚照正摆弄着铸币工坊送来的新模具,一会儿戳戳上面的纹路,一会儿凑到眼前细看,陈兴趁机开口:
“陛下,新币能成,全靠那些匠人琢磨的好手艺。”
“可您还记得?当初铸币时,成色校准、防伪纹路,全靠老匠人凭经验摸索,没人能说清原理,也没人能改进法子,耽误了不少时日。”
朱厚照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枚银币抛了抛:
“可不是嘛!当初那些匠人愁得睡不着觉,朕还跟着出主意,说能不能把纹路刻得更细些,他们说做不到,朕也没辙。”
“这就是关键了。”陈兴往前凑了凑,用通俗的话解释。
“咱们大明有很多好用的手艺,比如铸钱、造车、种地、造船,可这些手艺都藏在匠人的脑子里,没地方专门琢磨怎么改进,也没人教年轻人学。”
“就像铸币,要是有一群人天天研究怎么让银子更纯、纹路更难仿,哪会耽误那么久?”
他看着朱厚照好奇的眼神,继续说道:“臣想请陛下下旨,成立一个‘巧技署’。”
“专门招揽天下会手艺的人,不管是铸钱的、打铁的、做农具的,还是懂算数、会琢磨新法子的,都请进来。”
“让他们专门研究怎么把手艺做得更好、更省力:比如让水车转得更快,农夫种地不那么累;”
“让炉子烧得更旺,铁器打得更结实;让新币的防伪纹路更难仿,没人敢造假。”
“这些‘巧技’看着是‘玩意儿’,实则能让粮食增产、货物增多,比空谈圣贤书更能惠及百姓。”
朱厚照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是说,让那些匠人专门琢磨好玩的新东西?还能让种地、打铁更省事?”
他本就喜欢新奇物件,之前去铸币工坊,看匠人熔银、压模就看了大半天。
此刻一听有专门的地方研究这些,当即拍案:“好啊!这主意有意思!朕准了!”
可这话传到朝堂上,却像炸了锅一样,比当初提议铸银币时反对得更凶。
礼部尚书李东阳第一个出列,气得胡须发抖:“陛下万万不可!自古以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些匠人手艺不过是‘奇技淫巧’,岂能设立专门机构推崇?”
“若让市井匠人也能入朝为官,与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平起平坐,岂不是乱了纲常?”
“李尚书说得极是!”翰林院学士周元附和道:
“我等十年寒窗,通过科举方能入仕,为的就是守护圣贤之道、巩固大明根基。”
“如今陛下要让不读书的匠人做官,岂不是说读书无用?这会让天下学子心寒,动摇国本啊!”
百官瞬间分成两派,保守派大臣们群情激愤,有人甚至叩首道:“陛下,匠人出身卑微,岂能登大雅之堂?”
“设立‘巧技署’,纵容‘奇技淫巧’,定会导致礼崩乐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更有老臣直言:“臣愿以死相谏,绝不能让此等荒唐之事发生!”
他们心里打得明白:这些大臣靠着读书科举垄断了仕途和话语权,百姓要想做官、要想有地位,只能走读书这条路。
可一旦“巧技署”设立,匠人能凭手艺做官、受赏赐,就等于打破了他们的垄断。
以后百姓不仅能靠读书,还能靠手艺出头,他们的特权和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这可不是小事,是触及他们根本利益的“大祸”。
朱厚照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眉头渐渐皱起。他虽喜欢新奇玩意,却也知道“读书至上”的规矩,一时有些犹豫。
陈兴见状,缓步出列,语气沉稳却带着锋芒:
“诸位大人所言‘纲常’,难道就是让百姓守着旧手艺,累死累活却收成微薄?”
“就是让匠人藏着好法子,却没地方改进,让大明一直用着粗笨的工具?”
他目光扫过百官,字字铿锵:“当初推行新币,诸位也说‘大不敬’,可如今新币便民,百姓称颂,难道这也是‘荒唐’?”
“那些匠人凭手艺让银子更纯、让货物更好,难道不比只会空谈圣贤书、中饱私囊的贪官强?”
“臣提议设立‘巧技署’,并非让匠人取代读书人。”陈兴话锋一转,给出折中方案。
“读书人科举入仕,治理国家、教化百姓;匠人入‘巧技署’,钻研手艺、改进工具,各司其职,互不冲突。”
“而且,‘巧技署’的匠人授官,只限于技术相关职位,不参与朝政决策,何来‘乱纲常’之说?”
他看向朱厚照,补充道:“陛下,那些匠人琢磨的‘巧技’,能让粮食多收、兵器更利、漕运更顺,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强国之道。”
“您喜欢新奇玩意,正好可以看看这些匠人能琢磨出什么好东西,既好玩,又能为大明谋福,何乐而不为?”
朱厚照本就倾向于设立“巧技署”,被陈兴这么一说,又想起新币推行的成功,顿时来了底气。
他猛地一拍龙椅,沉声道:“都肃静!朕意已决!”
“读书人设科考,匠人设‘巧技署’,各展所长,有何不可?”朱厚照眼神锐利,扫过那些还想争辩的大臣。
“朕看那些说‘奇技淫巧’的,不过是怕别人抢了你们的风头!”
“告诉你们,只要能为大明好、为百姓好,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匠人,朕都重用!”
他当即下旨:“设立‘巧技署’,由陈先生兼任署长,划拨内库银两修建工坊、学堂;”
“广贴告示,天下匠人、懂算数、会琢磨新法子者,不论出身贵贱,均可报名,经考核后入署;”
“凡能改进手艺、造出有用新物件者,赏赐银两、授予‘巧技官’头衔,最高可至五品;‘巧技官’专司技术事务,不参与朝政,不得干预地方治理。”
旨意一下,保守派大臣们面如死灰,却再也不敢争辩。
朱厚照态度坚决,且陈兴的方案堵住了“乱纲常”的口子,他们再反对,就是公然违抗圣意,只会引火烧身,反正不给泥腿子实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