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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诗会风云与意外之机

许湘云将最后一勺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湘云秘制腊鱼焖藕”盛入陶碗,热气混着腊货特有的咸香与莲藕的清甜蒸腾而上,引得一旁帮工的小伙计不住地吞咽口水。

“湘云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张老板说,自从你来了后,咱这‘临江茶楼’都快成酒楼了,好些客人就是冲着你这口菜来的!”小伙计眼巴巴地看着,由衷赞道。

许湘云用布巾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露出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意。穿越来此已有些时日,从最初的惶恐无措,到如今能凭着一手改良版的湘菜、鄂菜在江夏城勉强立足,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货币不通,语言有异,寻找一个安身之所更是难上加难。幸好,这间临江茶楼的老板张翁为人厚道,见她一个女子流落异乡,厨艺又确实新奇可口,便留她在后厨帮工,算是给了她和李沛然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想到李沛然,许湘云抬眼望向茶楼前堂方向。此刻,前堂人声鼎沸,一场由本地士子组织的诗会正在那里举行。李沛然,她的男友,一位现代的历史文学爱好者,正试图融入那个圈子,以期打探到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诗仙”李白的消息。

来到这开元盛世的江夏,寻觅李白踪迹,如同大海捞针。他们像无头苍蝇般碰壁多次,甚至闹出过误将一位喜好附庸风雅的富商错认为李白追随者的笑话。直到通过茶楼老板张翁,才算真正开始了解江夏的文士圈子,得知此类诗会往往是信息交汇之所。

“沛然他……应该能应付吧?”许湘云心中微感忐忑。李沛然腹中虽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诗词鉴赏知识,但贸然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文人集会,风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的喧哗声似乎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隐隐夹杂着一些质疑与起哄的声音。许湘云的心猛地一紧。

茶楼前堂,原本雅致随性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李沛然站在人群中央,一身半旧的青衫洗得发白,与周围不少锦衣华服的士子相比,显得有些寒酸。但他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谦逊与自信的从容。方才,诗会行至酣处,众人以“江夏秋色”为题赋诗,几轮下来,虽不乏工整之作,却总觉少了些惊才绝艳之句。

主持诗会的是一位名叫郑文彦的年轻士子,家境殷实,颇有才名,算是此地文人圈的一个小核心。他见李沛然这个新面孔一直静默旁观,便出言邀他品评一番刚才的诗作,本意或是客气,或是想试试这陌生人的深浅。

李沛然推辞不过,便依言点评了几句。他措辞谨慎,只从意境、用典稍作阐发,点到即止。起初,众人见他言辞不俗,倒也生出几分兴趣。然而,当郑文彦亲自将自己刚作的一首五言律诗拿给李沛然,笑问“李兄以为此作如何,可能入流?”时,场中气氛开始变了。

那确是一首好诗,对仗工整,辞藻清丽,描绘江夏秋景如在目前。郑文彦嘴角含笑,眼中不乏自得,周围也已响起一片奉承之声。

李沛然细细读了一遍,沉吟片刻。他知道,这是个关口。一味吹捧,只会被人看轻,于打探消息无益;若直言不足,又恐得罪地头蛇。他想起历史上李白诗歌那磅礴的气象与浪漫不羁的精神,再看眼前这首精雕细琢却略显格局不够开阔的诗作,心中有了计较。

他抬起头,迎上郑文彦探究的目光,拱手道:“郑兄此诗,字字珠玑,写尽江夏秋日之明丽,佩服。只是……”他略微停顿,感受到四周瞬间安静下来的注视,缓缓道,“只是晚辈私以为,秋气萧森,亦有其雄浑阔大之处。譬如这长江秋色,不仅是岸边的丹枫白苇,更是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苍茫。若能在诗中融入此等气象,或更显境界。”

他引用的虽是后世杜甫的名句,但此时杜甫声名未显,在此地无人听过。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人低声咀嚼着这十四个字,只觉一股浩荡苍凉之气扑面而来,与自己平日里吟风弄月的词句相比,高下立判。

郑文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自然听得出这两句诗的不凡,自己那首精心之作,在这等气象面前,顿时显得小家子气。他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羞恼。震惊于此人随口所言,竟有如此境界;羞恼于自己竟在众人面前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比了下去。

“好!好一个‘无边落木萧萧下’!”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寂静,却是坐在角落一直闭目养神的茶楼老板张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闪动,抚掌赞叹,“李小哥此评,切中肯綮,此二句,有盛唐气象!”

张翁在本地文人中颇有声望,他这一开口,等于肯定了李沛然的眼光与“随口”所言的“诗句”。众人回过神来,再看李沛然的目光,已带上了明显的惊异与探究。有几个原本对郑文彦马首是瞻的人,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郑文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勉强笑道:“李兄果然见识非凡,随口一句,便令我等汗颜。却不知李兄可有全篇,也好让我等学习瞻仰?”他将“随口一句”咬得稍重,暗示这或许只是李沛然偶得的残句。

李沛然心中暗叹,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歉然道:“郑兄谬赞,晚辈只是偶有所感,信口胡诌,并无全篇。方才妄评,实是班门弄斧,还望郑兄与诸位海涵。”他态度放得极低,给足了郑文彦台阶。

然而,郑文彦心中芥蒂已生,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诗会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一些人围到李沛然身边,好奇地询问他的来历,对他刚才的“惊人之语”议论纷纷。李沛然小心应对,既不透露过多底细,也适时展现出对诗词的独到见解,渐渐吸引了几个真心爱诗之人的好感。

就在这略显尴尬又暗流涌动的时刻,一个坐在窗边,一直未曾开口、衣着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中年文士,忽然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李沛然面前。

“李兄,”那文士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清亮有神,“适才闻兄高论,深得诗家三昧。在下孟焘,敬你一杯。”说罢,也不等李沛然回应,便自顾自饮尽杯中酒。

李沛然连忙举杯还礼:“孟兄客气。”

孟焘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问道:“观李兄风采,非是池中之物,来这江夏,想必不只是为了游历或谋生吧?莫非……也是为了寻人?”

李沛然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也压低声音反问:“哦?孟兄何出此言?”

孟焘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近来江夏城内,如李兄这般打听‘谪仙’行踪的外来文人,可不止一两位。”

李沛然的呼吸几乎停滞。谪仙!这是时人对李白的一种赞誉性称呼!

他强压住激动,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问道:“孟兄似乎知道些什么?”

孟焘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某半月前,曾在襄阳一带游历,偶遇一友,其言曾在汉水之畔,见一白衣士子,纵酒狂歌,诗才惊世,自称‘青莲居士’……听其形容,甚似那位。据说,其人似有顺江东下,览胜荆楚之意……”

青莲居士!李白的号!

李沛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跳如擂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真的在这意外的诗会冲突后,迎来了转机?

他正要详细追问,孟焘却摆了摆手,重新直起身子,恢复了之前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朗声道:“某只是随口一提,李兄不必在意。今日得闻高论,幸甚!他日有缘再会!”说罢,竟不再多言,对着李沛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茶楼,留下李沛然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又满腹疑云。

这孟焘是何人?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他是真心提供线索,还是别有目的?

“沛然。”许湘云不知何时已来到前堂,悄悄拉了他的衣袖一下,眼中带着询问与担忧。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不寻常的一幕。

李沛然回过神,看着许湘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湘云,我们可能有线索了,关于……李白!”

许湘云眼睛顿时睁大。

然而,还没等他们细说,茶楼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以那个曾在集市上有过冲突的纨绔子弟崔明远为首的几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崔明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场中的李沛然和许湘云,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

“哟,这不是那位‘见识非凡’的李兄吗?怎么,在这小小的诗会上出了风头,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崔明远阴阳怪气地说道,目光扫过李沛然,又在许湘云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令人不适的审视。

刚刚因孟焘之言而升起的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麻烦冲淡。李沛然将许湘云稍稍护在身后,心沉了下去。看来,郑文彦那边的芥蒂未消,这崔明远又主动寻衅,他们在江夏的“寻仙之途”,注定不会平坦。

孟焘提供的线索是真是假?崔明远此时出现,是巧合还是有意?寻找李白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可眼前的麻烦却也迫在眉睫。李沛然握紧了许湘云的手,脑中飞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茶楼内,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崔明远摇着一把绘着拙劣春宫图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到李沛然和许湘云面前,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健仆,也抱着胳膊,一脸凶相地堵住了去路。原本一些还想与李沛然结交的士子,见到这阵仗,纷纷避让开来,显然不愿招惹崔明远这个江夏城里有名的麻烦人物。

“崔公子,此间是文人雅集之地,还请你自重。”李沛然将许湘云完全挡在身后,沉声说道。他知道示弱无用,此刻必须强硬。

“自重?”崔明远嗤笑一声,用扇子虚点着李沛然,“尔等外乡来的穷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张翁,在此混吃混喝,还敢在本公子的地盘上大放厥嫖,品评郑兄的诗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郑文彦脸色更加难看,却没有出声制止,显然是默许了崔明远的行为。

许湘云在李沛然身后,气得脸色发白,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冲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崔公子,我们凭手艺吃饭,靠学识交友,何来‘迷惑’之说?方才李郎评诗,在场诸位有耳共闻,张翁亦有点评,莫非崔公子认为张翁老眼昏花,不识人才?”

她巧妙地将张翁抬了出来。张翁在江夏城人脉颇广,即便是崔明远,也不敢轻易得罪。果然,坐在角落的张翁闻言,重重咳嗽了一声,虽未说话,但那不悦的目光已扫向崔明远。

崔明远气势一窒,随即恼羞成怒,指着李沛然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妇人!本公子不与你计较。李沛然,你既自诩才高,可敢与我对赌一局?”

“对赌?赌什么?”李沛然冷静地问。

“就赌诗!”崔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三日之后,城西‘流觞园’有一场更大的文会,由州学博士主持。你我当场赋诗,请博士与在场名士评判。你若输了,”他顿了顿,目光淫邪地扫过许湘云,“就将你这未婚妻让与我做婢女,伺候本公子一年!”

“无耻!”许湘云怒斥。

李沛然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怒意升腾。这崔明远竟敢打湘云的主意!他强压下怒火,冷声道:“若你输了呢?”

“我输?”崔明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若输了,便输给你百两纹银,并当众向你磕头赔罪!”

百两纹银,对于普通人家已是巨款,当众磕头更是奇耻大辱。这赌注看似对等,实则恶毒。崔明远笃定李沛然一个外乡人,无根无基,绝无可能在本地名流云集的文会上胜过他请来的枪手或是早有准备的诗作。

周围一片哗然。众人都看出崔明远这是故意刁难,甚至存了强夺人妻的歹念。郑文彦等人冷眼旁观,显然乐见其成。

李沛然心念电转。答应,风险极大,他虽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但临场作诗并非易事,且对方很可能作弊;不答应,今日势必难以善了,他和湘云在江夏将更难立足,之前积累的一点名声也会毁于一旦,寻找李白的线索也可能就此中断。

就在他权衡利弊,准备冒险一搏之际,许湘云却悄悄在他手心捏了一下。李沛然微怔,侧头看她。许湘云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上前一步,面对崔明远,脸上竟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

“崔公子的赌约,听着倒是有趣。不过,这赌注,我觉得不公平。”

“哦?如何不公平?”崔明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许湘云虽非什么金枝玉叶,但也是良家女子,岂是银钱可以衡量的?更何况,若我李郎赢了,要你崔公子的银钱和磕头何用?徒增麻烦而已。”许湘云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不如换个赌注。”

“你说怎么换?”

“若我李郎输了,”许湘云一字一顿道,“我自愿跟你走,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湘云!”李沛然急道。

许湘云摆手制止他,继续对崔明远说:“但若你输了……我要你崔家,在江夏城内公开张贴告示,承认你崔明远品行不端,蓄意挑衅,并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骚扰我与李郎,以及这‘临江茶楼’的任何人!如何?”

这个赌注,不要钱,不要面子,而是要一个彻底的“清净”和对方家族的“认错”。这比单纯的银钱和磕头,对崔明远这种倚仗家世的纨绔来说,约束力更大,也更能打击其气焰。

崔明远愣了一下,没想到许湘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仔细打量着许湘云,见她神色平静,眼神坚定,不似作伪。他心中反而有些惊疑不定起来。这女人哪来的底气?难道这李沛然真有什么倚仗?

但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他若退缩,颜面何存?何况,他对自己的安排极有信心。

“好!就依你!”崔明远咬牙道,“三日后,流觞园,不见不散!届时若不敢来,便是自动认输!”他恶狠狠地瞪了李沛然一眼,带着仆从扬长而去。

诗会不欢而散。郑文彦等人也相继离开,临走前看李沛然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待众人散尽,李沛然立刻拉住许湘云,急道:“湘云,你太冲动了!那流觞园文会绝非寻常,崔明远必有准备,我……”

“沛然,”许湘云打断他,眼神明亮而坚定,“我知道风险。但我们没有退路。一味忍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我们必须借此机会,一次性打掉他的气焰,否则在江夏永无宁日,还谈何寻找李白?”

她顿了顿,低声道:“而且,我相信你。你不是熟读那么多诗词吗?关键时刻,‘借’用一首,未必不能出奇制胜。最重要的是,我们赢得了三天时间。”

李沛然看着女友信任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责任感。是啊,退缩不是办法。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们就赌这一把!”

张翁这时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李小哥,许娘子,你们……唉,那崔明远不好相与,其父与州府官员往来密切。这三日,你们需小心行事。若有需要老朽之处,尽管开口。”

“多谢张翁。”两人连忙道谢。

回到后院的简陋住处,李沛然和许湘云都无心休息。孟焘带来的关于李白的线索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荡起层层希望的涟漪;而崔明远强加的赌约,则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带来沉重的压力。

“那个孟焘,可靠吗?”许湘云问道。

“不知。”李沛然摇头,“但他提到了‘青莲居士’,这不像随口胡诌。而且他说李白可能顺江东下,览胜荆楚,这与历史上的记载和一些李白的诗作轨迹是吻合的。黄鹤楼,正是荆楚名胜之首!”

“所以,李白真的可能会来江夏,登黄鹤楼?”

“可能性极大!”李沛然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必须尽快确认这个消息,并想办法在他到来时接近他。只是……”他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下这崔明远的赌约,牵扯了我们太多精力。”

“事有轻重缓急,”许湘云冷静分析,“赌约必须赢,否则一切休提。赢了,我们才能在江夏站稳脚跟,才能安心等待李白。至于孟焘的线索,我们可以一边准备赌约,一边通过张翁和其他渠道小心查证。”

李沛然点头赞同。两人开始仔细规划未来三天的行动。李沛然需要闭门“备战”,回忆筛选合适的诗词,并了解流觞园文会可能的主题和评判标准。许湘云则打算利用这段时间,一方面继续用美食巩固与张翁及茶楼熟客的关系,暗中打听孟焘其人和李白消息,另一方面,也要防备崔明远在赌约前耍弄其他阴招。

夜色渐深,江夏城华灯初上,长江的潮声隐隐传来。小小的房间内,一对来自未来的恋人,为了生存,也为了那缥缈而辉煌的目标,紧张地筹划着。

孟焘的线索是真是假,尚需验证;三日后流觞园的对决,吉凶未卜;而那魂牵梦绕的诗仙李白,究竟何时才会踏着盛唐的烟波,出现在这江夏古城,登上那千古名楼?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即将到来的风波与未知的旅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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