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城上,陈渔与阿果天刚亮便来到了城头,两袭红衣在晨曦微光中猎猎如火,成为这灰暗战场上最灼目的色彩。
最先回来的,是龚超与王百岁率领的骑兵。这两支人马个个满身血污,却丝毫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亢奋。有人高高举起缴获的弯刀向城头挥舞,有人拍打着身旁同伴的肩膀放声大笑,整支队伍人喧马嘶,像一锅刚烧开的滚水。
队伍中押解着第一批元军俘虏,他们垂头丧气地被绳索串连,与周围昂扬的汉军形成鲜明对比,更引人注目的是缴获的大量战马。
两位将军并马而行,龚超一脸兴奋,说话嗓门极大:“王将军,我就问你,这仗打得痛不痛快?”
王百岁哈哈大笑:“痛快!真他娘的解气!老子从军十几年,就没打过这么扬眉吐气的仗!把往年受的窝囊气一口全吐出来了!”
龚超一脸得意:“那我爷牛不牛?”
王百岁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想知道,范监军……他怎么就成了你爷了?”
龚超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甭管怎么论的,我就问你,我爷厉不厉害?”
王百岁深吸一口气道:“范监军之勇,王某平生仅见。天下执锐者,恐无出其右!”
城楼上的陈渔与阿果眼见两位将军归来,走下城楼相迎。
龚超与王百岁眼见郡主亲至,连忙下马上前几步,恭敬抱拳行礼:“末将龚超、王百岁,参见郡主!”
陈渔含笑颔首道:“两位将军辛苦了。此番夜袭,多赖将士用命,方能获此大捷,鹿鸣城上下,感激不尽。”
龚超尽显豪迈:“郡主言重了!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等军人的本分!”
王百岁笑着附和:“是啊郡主,此战打出了我汉军的威风!多年憋屈,一朝尽雪!”
阿果站在陈渔身侧,一双美眸早已在归来的队伍中扫视了数个来回,却始终没见到那个最想见的身影,心中焦急,忍不住问道:“两位将军,你们……你们可曾见到我范大哥?”
龚超与王百岁闻言,两相对望一眼,这才注意到陈渔与阿果那一身红衣,盛装华服,妆容精致,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两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脸上同时露出如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龚超带着几分促狭道:“姑娘放心,范监军好着呢,生龙活虎,勇不可当!他与李大将军一起在后边数他的战利品呢,说话工夫就该到了!”说话间,黄韬、索隆,付明月也迎下城墙,几名军汉凑到一起粗话连篇。
听到范离安然无恙,陈渔与阿果终于放心,二人继续回到城头北望。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李太公缓步登上了城楼。老人须发在寒风中微扬。
陈渔与阿果闻声回头,见是李太公,连忙敛衽施礼:“太公。”
李太公微微颔首,眼见二女一身红色衣裙,并未多言,转身眺望城外一片狼藉的战场。
黄韬、索隆和付明月见李太公上了城头,纷纷围了过来。
黄韬按捺不住激动,声音洪亮:“太公!咱们大胜,赢得痛快!公子他在后头,与监军在一起,马上就回来!”
李太公缓缓点头,再次望向北方。
索隆吊着胳膊毫不客气的向黄韬怼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仗跟你有屁关系!”
黄韬冷哼一声回怼:“不就是没上去战场吗,瞅你的酸溜溜的样儿,跟酸脸猴子似的。”
说话间,城外又一波得胜归来的队伍出现在视野尽头,老远就听见人欢马叫。
众人走下城楼相迎。
这次回来的是苏定一和杨劲。
二人见到郡主和太公亲迎,急忙下马,上前见礼。
李太公的目光扫过俘虏队伍,忽然定在其中一个被缚的魁梧身影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下意识上前半步,又仔细看去——
那俘虏神色委顿,但那双桀骜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面容,李太公绝不会认错!
“澹……澹台若水?!”
李太公的声音有些颤抖,下巴微微张开。这可是北元第一猛将,孽部族长!能让西凉和北晋两国闻风丧胆的人物,竟然成了俘虏!
苏定一见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太公好眼力!正是澹台若水!不过……监军大人说了,这个只能算是卖一送一的添头,不值什么钱。”
说着,他朝身后一挥手,两名亲兵用力一拽绳索,将满脸恐慌的蒙罕拖到了前面。
“喏,这还有一个!” 苏定一大声道,“北元国大皇子,蒙罕!”
“蒙罕!”
这下不止是李太公,连一旁的黄韬、索隆、付明月等人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狼狈不堪的俘虏身上。
李太公看看面如死灰的澹台若水,又看看垂头丧气的蒙罕,忽然哈哈大笑。
“哈哈——!”
那笑声狂放豪迈,仿佛要将多年的压抑都通过这笑声释放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却不自觉的湿润。
他猛然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花,嘶声大吼“拿酒来!”
众人正自说话,杨劲眼尖,忽然指着城外远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快看!是监军和大将军回来了!”
众人闻言,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眺。
但见战场尽头,又有一队人马正缓缓行来。队伍颇为奇特,马匹成群,粗略看去竟有数千之众,然而骑马的人,却只有两个,正自掰扯不休。
就在此时,天穹之上乌云轰然裂开,一束如熔金般阳光泼洒而下,照在那两道人影上,为二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只见范离与李延年也发现了城下等候的众人,立刻停止了斗嘴。两人都是装逼高手,相互对了个眼神,范离立时嘴角含笑,一副温文尔雅模样;李延年则挺直腰背,眉宇间意气风发。
忽然两道身影冲出人群——
陈渔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心潮,提裙奔向那个她一直藏在心里,心心念念的人。
姐姐!阿果惊呼一声,也追了上去。
霎时间,两袭红衣骤然划破战场的沉郁,如两簇火焰,迎着黎明的风,飞扬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