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森然的话语在书房内回荡,为接下来的行动定下了不容置疑的基调。复仇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但并未吞噬他的理智,反而让他更加冷静和专注。
命令迅速化作一道道具体的指令,通过快马和信鸽,传向沿海各地。登州、莱州的港口日夜喧嚣,工匠们在鲁震派出的得力弟子督促下,挥汗如雨,敲打声、锯木声不绝于耳。新建的船坞内,龙骨的铺设正在加速;旧有的战船被拖入船坞,进行加固和火炮加装改造。福建那边的船厂更是接到了不惜工本、全力赶工的死命令。与此同时,新组建的“海疆都督府”开始高效运转,从各军抽调精通水性的官兵,与原有的“海隼营”骨干合并整编,在近海展开高强度的适应性训练和战术演练,尤其是火炮上舰后的射击协同,成为了操练的重中之重。
整个势力范围内的战争机器,特别是海军部分,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动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一场跨海远征正在酝酿,目标直指南汉。
就在这紧张备战的氛围中,被“礼遇”滞留在福州的南汉使团,果然如王审知所预料的那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他们最初受到的确实是上宾待遇,好酒好菜,游览观光,但每当提及觐见琅琊王(王审知接受唐朝册封的爵位)之事,福建的留守官员总是面带难色,以“王爷北疆军务繁忙,不日即归”为由婉拒。更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中的某些人,“无意间”看到了一些关于海难现场打捞物证的模糊描述,以及某些指向性极强的碎片信息。虽然留守官员对此讳莫如深,急忙掩饰,但那种刻意的慌乱,反而更坐实了使团成员的猜测——袭击的事情,恐怕已经暴露了!
使团内部顿时出现了分歧。正使倾向于立刻撤离,以免被扣为人质;副使则认为此时撤离更显心虚,主张继续留下,设法澄清“误会”。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回南汉国内,想必也在刘隐的朝堂上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王审知在幽州,通过林谦职方司源源不断送来的情报,冷眼旁观着南汉使团的窘迫与南汉国内可能出现的争吵。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对手陷入猜疑和被动。
然而,他并未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南方。北方的狼,从未真正睡去。
这一日,王审知正在与陈褚、张文礼商议新占领区的驻防轮换方案,林谦再次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新的凝重。
“王爷,北面有异动。”林谦铺开草原地图,“耶律阿保机果然不甘寂寞。他并未大规模集结兵力,但派出了数支精干的千人队,化整为零,越过边境,频繁袭击我方的巡逻队、哨所,以及归附的奚族、渤海族部落。行动迅捷,一击即走,极其狡猾。我们的边境守军疲于应付,损失虽然不大,但边境地区人心惶惶,生产受到很大影响。”
张文礼闻言,怒道:“这契丹狗贼!不敢正面来攻,尽使这些下作手段!王爷,给末将一支兵马,定将这些扰边的鼠辈剿杀干净!”
王审知盯着地图上那些被标注出来的袭击地点,摇了摇头:“耶律阿保机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牵制。他知道我们重心南倾,想用这种牛皮糖战术拖住我们,消耗我们的精力,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若我们派大军清剿,他这些小股部队往草原深处一钻,我们徒耗钱粮,正中其下怀。”
“王爷所言极是。”陈褚忧虑道,“边境不宁,屯田、互市皆受影响,长此以往,恐生变乱。且若南方战事一起,北疆再出大纰漏,形势将极为不利。”
王审知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来扰边,我们便不能扰他吗?林谦,我们的骑兵,如今战力如何?可能深入草原,执行长途奔袭、以牙还牙的任务?”
林谦精神一振:“回王爷!经过整训和换装,我军骑兵虽在绝对数量和个人骑术上或仍稍逊契丹精锐,但装备、纪律、协同作战能力已远超以往!尤其是配备了部分马载轻型火器(如燧发短铳和小型佛朗机炮)的斥候和精锐骑兵,战力惊人!执行奔袭扰敌任务,绝无问题!”
“好!”王审知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标注为契丹中小型部落聚居点的位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令边境骑兵,以其精锐斥候为主,组建数支‘猎狼队’!不必寻求与契丹主力交战,目标就是这些靠近边境的契丹部落!烧其草场,掠其牲畜,遇其小股部队则坚决歼灭!要让耶律阿保机也知道,他的后院,也不是安稳的!看他还有多少精力来给我捣乱!”
“妙啊!”张文礼兴奋地一拍大腿,“这就叫寇可往,我亦可往!王爷,此事交给末将去办!”
“不,”王审知摇头,“文礼你另有重任。边境‘猎狼’行动,由各边境镇戍将军自行负责,灵活出击。你的雷火营和主力骑兵,要做好随时机动的准备,以防耶律阿保机被激怒后,狗急跳墙,发动大规模进攻。”
“末将明白!”张文礼凛然领命。
安排完北方的应对之策,王审知又将目光投回内部。他问陈褚:“瀛、莫二州的首恶,押到幽州了吗?”
“已在路上,不日即可抵达。”
“公开审理的场地,都准备好了?”
“已按王爷吩咐,在城西校场搭建法台,布告也已张贴出去。”
“很好。”王审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届时,本王要亲临法场!让幽云河北的所有人都看着,对抗新政、勾结外敌,是什么下场!也让郑公的弘文院学子们都去看看,这天下,不是只有书本里的仁义道德,更有现实里的法度铁血!”
数日后,幽州城西校场,人山人海。高高的法台之上,王审知端坐主位,文武官员分列两侧,郑珏亦在其列,面色复杂。台下,是被羁押的瀛莫豪强首恶及其党羽,一个个面如死灰。陈褚作为主审官,当众宣读了他们的罪状——抗丈田亩、聚众作乱、袭击官差、勾结外邦(虽未明指契丹,但语焉不详,更引人遐想),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王审知并未多言,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光迸溅!数颗人头滚滚落地,引起了围观百姓的一片惊呼,随即便是压抑的议论和隐隐的叫好声。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豪强伏法,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无疑是极大的震慑,也是一种宣泄。
郑珏在台上,看着那喷溅的鲜血和滚落的人头,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他身旁一位年轻的弘文院博士低声喃喃:“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声音虽小,却被附近的王审知隐约听到。
王审知并未回头,只是望着台下骚动的人群,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身后那些心存疑虑的文人听:“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法立而后教施,方能事半功倍。若放任此等蠹虫啃噬根基,纵有万卷经典,又何谈教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郑珏等人耳中。郑珏身体微微一震,再次看向台下那些因为豪强伏法而面露快意的百姓,又看了看高台上那位杀伐决断的王爷,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冰冷的刀锋,似乎比温情的说教,更能快速地涤荡污浊,廓清寰宇。
公开处决的震慑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各地原本推行受阻的清丈田亩和新税制工作,进度陡然加快,敢于公开对抗的势力几乎绝迹。王审知借着一北一南、一内一外的事件,成功地以铁腕整顿了内部秩序,也为即将到来的海上复仇,营造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
处理完这一切,王审知将陈褚、张文礼、林谦三人再次召至书房。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巨幅海图,最终定格在代表南汉广州的位置。
“北疆暂安,内部已肃。现在,”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该是时候,跟刘隐好好算算总账了。林谦,南汉水师的底细,摸清了多少?我们的水师,还需多久,才能具备远征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