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齐在一旁,将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冷冷地看着还握着电话听筒、一脸晦气的周东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不是说,已经搞定了吗?”
周东成被姐夫冰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他悻悻地放下听筒,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失误,他将怒火转向了东升集团,梗着脖子辩解道:
“我……我哪知道他们会这么不识好歹!连郝市长的面子都敢驳!姐夫,这林向东也太不懂规矩了!”
杨明齐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幻不定。
林向东这番“按规矩办事”的姿态,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示。
仿佛在告诉杨明齐:我林向东,不给你面子又如何。
一种被轻视的恼怒,以及计划受挫的焦虑,交织在杨明齐心头。
他意识到,这块看似到嘴的肥肉,恐怕没那么容易吞下去了。
“姐夫,这该怎么办?”
周东成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明天要不要再去一趟?”
杨明齐冷冷地说:“你明天去的时候,替我约一下林向东,就说我请他吃饭。”
周东成点点头。
……
第二天,周东成还是压着火气,再次来到了东升集团。
这一次,他是来“走流程”的。
在魏绍杰的办公室里,他板着脸,将一份资料不怎么客气地放在桌上,阴阳怪气地说:“魏经理,你们东升的程序,可真是够细致的,比政府的项目招标还难走啊。”
魏绍杰脸上立刻堆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谦卑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话里的讽刺,连忙起身接过资料,热情地招呼周东成坐下,亲自给他泡茶。
“周先生,您说笑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哪敢跟政府比。就是林总要求严格,希望把事情做得规范点,避免以后出纰漏,也是对所有合作伙伴负责嘛。您多担待,多担待。”
他态度恭谨,语气诚恳,把“装孙子”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金泉会馆那些年,他见过太多有权有势、脾气古怪的客人,早就深谙一个道理:在没有绝对把握撕破脸之前,没必要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给自己和背后依靠的势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周东成这种仗着背景、头脑却不算特别灵光的人,安抚和敷衍是最好的策略。
周东成见魏绍杰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发泄不出来,反而更觉得憋闷。他勉强按程序填完了表格,提交了公司资质证明。
临走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送他到门口的魏绍杰说道:“对了,魏经理,我姐夫杨总,晚上想请你们林总吃个便饭,地点定在‘归田园’农家私房菜,环境很安静。麻烦你帮忙传达一下,务必请林总赏光。”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吩咐意味,仿佛这不是邀请,而是通知。
魏绍杰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周先生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
消息传到林向东那里,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既然这些牛鬼蛇神挑出来,那他也得用些手段了。
晚上,“归田园”农家私房菜馆。这里远离市区喧嚣,装修质朴,院子里种着瓜果蔬菜,确实别有一番情趣。在一个僻静的包间里,林向东见到了杨明齐。
杨明齐大约四十岁出头,身材微胖,穿着看似随意,但手腕上的表和价值不菲的皮鞋,都透露着他生意人的身份和并不低调的品味。
他见到林向东,表现得十分热情,主动起身握手。
“林总,久仰大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请坐请坐。”
“杨总客气了,您是前辈,叫我向东就好。”林向东态度谦和,却不失分寸。
落座后,杨明齐点的菜也陆续上来了。
炸得金黄酥脆的河虾,清蒸后淋着豉油的河鳗,浓油赤酱爆炒的黄鳝……都是地道的农家风味,香气扑鼻。
几杯酒下肚,气氛似乎热络了一些。
杨明齐夹起一只炸河虾,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感慨道:“唉,时间过得真快啊。看到林总这么年轻有为,我就想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会儿,夏天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跟着我表哥,还有几个伙伴,去我们老家村口那条溪里摸鱼捞虾。”
他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声音也放缓了:“那水清得很,鱼虾也肥。摸上来的小鱼小虾,晚上回家,裹上点面粉,用油一炸,哎呦,那个香啊……现在想想,都流口水。”
他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林向东,观察着他的反应。
林向东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听出来了,杨明齐这哪里是在感慨童年趣事,分明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他与郝敬忠副市长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的“发小”情谊,是在暗示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网。
等杨明齐说完,林向东也夹了一筷子清蒸河鳗,肉质鲜嫩,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顺着对方的话题,用一种闲聊的口吻说道:“杨总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我们云安镇老家的一条溪了。我爸常跟我说,他小时候,也经常去那条溪里摸鱼抓虾,乐趣无穷。”
杨明齐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以为林向东是在附和自己,拉近关系。
他正要顺势再强调一下自己与郝敬忠的亲密,却见林向东话锋轻轻一转。
“说起来,前阵子,我跟着我叔祖,代表我们云霞林氏,去参加云安镇林氏的祭祖大典。”
林向东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聊家常,“也是因为这次祭祀,我有幸去了一趟我叔公林正源的家。”
“林正源”这个名字从林向东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时,杨明齐脸上还没任何反应。
杨明齐不在官场里,对林正源没有什么印象。
林向东继续说道:“去叔公家的路上,正好就路过我父亲说的那条溪。回去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父亲,他也很是感慨。”
说到这里,林向东微微停顿,目光平静地看向杨明齐,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见闻:“我父亲告诉我,说叔公林正源还在省里当组织部长的时候,他们家门前那条路上,从早到晚,天天都是车和人,热闹得很。”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杨明齐耳边炸响。
他瞬间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