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那悲凉而癫狂的笑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残破的圣殿中渐渐低落，最终化为无声的哽咽和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靠在冰冷的断壁上，紧闭着双眼，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残酷的世界隔绝。
贝贝、徐三石等人围在他身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都揪紧了。他们有很多疑问，尤其是关于霍雨浩刚才提到的“前世”，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巨大痛苦，让他们不敢轻易开口询问，生怕再次刺激到这个已然濒临崩溃的师弟。
良久，霍雨浩的呼吸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原本灵动睿智的灵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灰暗与疲惫。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崩塌的穹顶裂隙，仿佛能透过那里，看到某种既定的、令人绝望的命运轨迹。
“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霍雨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平静，“关于我刚才说的……前世。”
众人心中一凛，屏住了呼吸。连一直闭目眼神的季绝尘，也微微睁开了眼眸。角落里的王秋儿，更是将目光投了过来，熔金色的眼眸中光芒微闪。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霍雨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许说出来……我还能好受一点……虽然，这只会让这一切，显得更加可笑，更加……残忍。”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讲述这沉重过往的勇气。
“我死过一次。”霍雨浩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是濒死，是真正的……神魂俱灭。”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在那之后，不知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干预，我带着一部分残缺的、属于前世的记忆……重生了。回到了……刚刚被冬儿……不，那时候她还不是冬儿，是女扮男装潜入史莱克的王冬，捡回昊天宗之后不久。”
他开始缓缓讲述，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担。
他讲述着前世的相遇、相知、相爱，讲述着并肩作战的岁月，讲述着黄金之路的辉煌，也讲述着隐藏的危机与最终的悲剧。
“前世，冬儿的真实身份，是神界执法者、海神修罗神唐三的女儿，唐舞桐。”霍雨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她下界历练，封印记忆，化名王冬。我们……就像这一世一样，相识，相恋。”
“但是，神王……唐三，他并不认可我。”霍雨浩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他认为我配不上他的女儿，认为我会是冬儿神途上的阻碍和弱点。他一直在暗中操控着我们的命运，设置着重重考验……或者说，阻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落里的王秋儿，带着一丝歉意和更深的无奈。
“秋儿……在前世，你的存在，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你是星斗大森林的命运瑞兽，三眼金猊。他引导了我们的相遇，甚至……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最终导致了你的献祭……”霍雨浩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愧疚。
王秋儿身体微微一震，熔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芒，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冰冷。她并没有打断霍雨浩，只是静静地听着。
霍雨浩收回目光，继续讲述那场惨烈的结局。
“最终的大战，对抗强大的敌人……冬儿为了救我，身受重创，灵魂濒临消散。”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唐三出手救了她，但作为代价……或者说，作为他彻底分开我们的手段……他剥离了冬儿关于我的所有记忆。将她带回了神界，恢复了唐舞桐的身份。”
“那时候，就在类似这里的地方，我看着醒来的她……用和现在一样的、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霍雨浩的声音哽咽了，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能勉强维持着叙述，“她不记得霍雨浩，只记得自己是神界的唐舞桐。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回忆……对她而言，都成了从未存在过的虚无。”
圣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霍雨浩压抑的喘息声。贝贝等人已经完全惊呆了，他们无法想象，霍雨浩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而痛苦的过往！重生？神王干预？挚爱被剥离记忆？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结合霍雨浩一直以来对王秋儿奇怪的态度，对唐三隐隐的抗拒，以及此刻王冬儿的状态，却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那……后来呢？”萧萧忍不住小声问道，声音带着哭腔。
“后来？”霍雨浩惨然一笑，“后来……我成神了。凭借着一些机缘和拼命，我也来到了神界。我找到了她，唐舞桐。我试图唤醒她的记忆，我告诉她我们过去的一切……但是，没用。”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看到了神界那些冰冷而绝望的日子。
“她的记忆被封印得太彻底了……而且，有唐三的阻挠……我甚至连靠近她都变得困难。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明明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那种看着挚爱之人，却无法相认，无法触碰的痛苦……比死亡更折磨人……”
他顿了顿，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嘲弄：
“我以为，重生是一次机会。是上天给我弥补遗憾，挣脱命运的机会。我发誓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她，强到不再受任何人的摆布！我避开可能重蹈覆辙的轨迹，我拼命修炼，我甚至……在这一世，更早地知道了唐三的存在，并下定决心，绝不再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不甘与愤怒：
“可是结果呢？！我改变了过程，却改变不了结果！冬儿还是为了救我身受重创！她还是失去了记忆！甚至……比前世更彻底！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猛地指向角落里的王冬儿，声音泣血：
“你们看看她！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这就是我拼尽一切想要改变的命运？！这就是我挣脱束缚得到的结局？！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霍雨浩再次失控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对自己、对命运的无尽嘲讽与绝望。
“我就像个傻子……像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丑！自以为能逆天改命，结果兜兜转转，头破血流，却还是回到了原点！甚至……跌入了更深的深渊！”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足以将人吞噬的绝望。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霍雨浩看着目瞪口呆的伙伴们，眼神灰暗，“为什么我会躲着秋儿？为什么我对唐三充满忌惮？为什么……我现在会是这样一副鬼样子……”
“因为这一切……我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撕心裂肺的痛苦……这被全世界遗忘的滋味……这眼睁睁看着挚爱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的煎熬……”
“一次……就已经足够将一个人的灵魂彻底摧毁……”
“而我……却要承受第二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微不可闻。他缓缓地低下头，将脸埋入双掌之中，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无声流淌的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贝贝、徐三石、江楠楠、萧萧、和菜头，全都红了眼眶，泪水无声滑落。他们终于明白了霍雨浩一直以来背负的是什么，也终于理解了此刻他为何会崩溃至此。
这种跨越了生死轮回，却依旧无法摆脱的悲剧宿命，这种拼尽全力反抗却被命运一次次无情拍回的无力感，足以让最坚强的人意志崩溃。
王秋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熔金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复杂的波澜在涌动，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冷。她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依旧茫然的王冬儿，又看了一眼痛苦蜷缩的霍雨浩，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季绝尘抱着断剑，依旧靠在那里，但那双锐利的眼眸中，也少了几分平日的纯粹战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圣殿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角落里，王冬儿似乎因为这边过于压抑的气氛而感到不安，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又看了看那个将头深埋、肩膀耸动的陌生少年，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小口地啃着手里所剩无几的干粮。
她的世界，简单而空白。
而他的世界，却因为这两世的记忆与痛苦，沉重得几乎要将他自己压垮。
霍雨浩埋在掌心的脸上，泪水肆虐。
他仿佛又听到了前世，唐舞桐在神界花园中，对他露出的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霍雨浩？我们……以前认识吗？”
与此刻角落里那个茫然的眼神，何其相似……
造化弄人。
轮回往复。
这痛苦，仿佛永无止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