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带回来的厚厚资料堆满了办公桌。陈志远和周正埋首其中，空气里是纸张的味道和无声的压力。
“先弄中试平台这块。”陈志远声音有点哑，喝了一大口浓茶，“这是最难啃的骨头。”
周正点头，把整理好的材料铺开。上面清楚写着调研发现的问题：钱谁来出（政府还是企业），平台建在哪（产业区还是别处），钱不够怎么办，还有怎么让大学愿意把技术拿出来，让工厂敢用平台。
“南星厂钱厂长的事很说明问题，”周正翻到案例，“技术卡在实验室和工厂中间，工厂自己搞不定，外面平台要么没有，要么难用。赵秘书长说的几个厂子也一样，小厂子没能力试错，也赔不起。”
他又指指自己本子上记的科技厅开会内容：“吴处长说政府得出钱建公共平台，王副院长说交给企业办才有效率，刘科长说必须建在工厂多的地方，孙处长担心钱都投这里，其他科研就没钱了。各有各的道理，都挺实际。”
陈志远揉着太阳穴：“不能只听一家的。得找个大家勉强都能接受的法子。”
“对，”周正抽出几张白纸，拿起笔，“我试着理个路子。关键可能是三点：第一，平台得真的解决工厂和大学遇到的难题；第二，不能一个模子套所有，得分不同类型；第三，得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能光靠政府给钱。”
他在纸上画起来：“分类型很重要。比如，那种特别重要、风险很大、大家都需要的基础技术验证，像钱厂长遇到的化工安全试验，花钱多，一时半会儿赚不了钱，但对整个行业好。这种平台，可能得政府多出钱，办成半公半私的，保证关键时候不掉链子。”
“另一种是市场比较看好，跟工厂具体产品升级直接相关的，”周正画了另一块，“比如王副院长说的特种树脂项目，或者新药开发。这种就更适合让企业或者专业公司来办。政府可以帮忙牵线，给点启动补贴、减税优惠，但平台自己得收服务费，能赚钱才能长久。”
“地方呢？”陈志远问。
“必须建在工厂扎堆的地方。”周正很肯定，“像临港化工园、东湖生物医药谷这种地方，厂子多，需求大，平台建在那儿才管用，厂子用起来也方便。这点刘科长说得对。别的地方需要，可以想办法网上预约或者远程指导，但不能主次颠倒。”
陈志远看着周正画的图：“分类型，政府保基础，市场搞专业，地方选工厂多的……思路是通的。那孙处长担心钱不够，王副院长怕效率低，怎么办？”
“政府钱用在刀刃上，就是保那些基础平台。同时，所有平台，包括政府支持的，都得算成本，收点钱，不能白用，防止浪费。市场化的平台，政府开头帮一把，给点补贴和风险兜底，但得定好几年后自己养活自己，逼着他们想办法。”周正翻到本子后面，“让大学愿意拿出技术，核心是定好规矩：技术转化赚了钱，大学和搞研究的人能分到多少，得白纸黑字写清楚。人家担了风险，成功了就得有好处，不然谁干？”
陈志远想了想：“行，这几条当核心建议写进方案。特别是分类型和分钱规则，要写透，用调研数据和例子撑住。科技厅里面山头多，李维处长又滑头，没点硬货，推不动。”
轮到应急转贷基金方案，压力小点，但麻烦也不少。
周正把各地基金的问题清单递给陈志远：“主要就三点：钱少不够用、手续太慢、时间太短。银行和担保公司怕担责任是根子。”
“韩副主任上次听了我们说的统一平台、好企业名单走快速通道、政府出点钱分担风险、给部分情况延长借钱时间这些想法，没反对，但点明了难处——得协调。”陈志远回忆，“财政厅、大数据局、地方银行、担保公司……哪个都不好说话。”
“好企业名单制度可能是突破口。”周正指着材料，“我们建议，由省金融办牵头，联合管工厂的（工信厅）、管税务的（税务局）、管市场的（市场监管局）、管银行的（人民银行地方分行），一起弄一套办法，挑出真正靠谱的好企业。看什么？看它交税好不好、给工人买没买社保、有没有官司纠纷、银行信用记录、在行业里地位怎么样、以前借过钱有没有按时还。”
他接着说：“这些挑出来的好企业，再去申请应急借钱，手续必须大大简化。第一步，弄个全省统一的网上申请和审核平台，把管基金的、银行、担保公司的数据连起来。企业材料只交一次，大家都能看，别再让企业来回跑、反复盖章。第二步，给好企业开快速通道，定死每一步的时间。比如，管基金的地方初审最多2天，合作的银行和担保公司看共享的材料，各自在3天内拍板。这样，最快5天就能搞定。”
“银行和担保公司能同意这么快？”陈志远问。
“所以需要政府帮忙分担点风险。”周正有准备，“方案里要写清楚，建议省里专门拿一笔钱出来当‘风险池’。银行和担保公司给这些好企业借钱，万一最后真还不上，省里这个‘风险池’帮他们赔一部分。这样他们胆子就大些，也愿意接受快一点的手续。至于延长借钱时间，只给特定情况，比如手里有真的大订单合同、或者因为行业淡季暂时困难的靠谱企业，最多借6个月，但管得更严，还钱要求更高。”
陈志远仔细琢磨：“统一平台得找大数据局，风险池得财政厅点头，好企业名单得好几个部门一起弄……不容易。但道理是通的，抓住了银行怕出事这点，用省里的信用和钱分担风险，换他们提高效率。把具体怎么做，比如平台谁来做、风险池怎么管、好企业名单怎么定怎么调，都在草案里写明白，哪怕先写个方向。”
连着好几天，综合x处陈志远办公室的灯都亮到很晚。键盘声和翻纸声没断过。
周正负责写初稿。他把调研看到的真实情况——南星厂落灰的设备、特种树脂厂停掉的项目、因为钱不够或手续慢急得团团转的老板——都写进了方案开头，让冷冰冰的问题有了分量。
写中试平台部分，他按和陈志远商量好的，分类型讲：政府管基础的（高风险、花钱多、大家都要用的），市场管专业的（能赚钱、工厂急着要的）。强调平台要建在工厂多的地方，重点写了技术转化赚钱后怎么分，平台自己怎么经营考核。
应急转贷基金方案就围绕“好企业名单+统一平台+快速通道+风险池”来写。他详细写了怎么挑好企业，描述了网上平台该有啥功能（一次交材料、数据共享、能看进度），定死了快速通道每一步的时间，讲清楚了风险池怎么用。延长借钱时间的情形也写得明明白白，监管措施很严。
每一条建议后面，都贴着调研来的数据和真实例子。方案条理清楚，问题点得准，建议直指要害，有数据有例子支撑。
初稿写完那晚，陈志远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偶尔改改词句，让说法更稳妥，更像机关公文。最后，他放下笔，长长出了口气，脸上是熬了几天的疲惫，但眼神里有点亮。
“架子搭起来了。”他拿起厚厚一叠还带着打印机热气的草案，“明天先给张处看看。然后……”他停了一下，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就该拿着它，去敲那些厅局的门了。水里行船，真正的风浪怕是要来了。”
周正没说话，默默收拾桌上的东西。方案写出来只是第一步。怎么让这份带着调研实情和想法的东西，在各部门不同的想法和利益里往前走，得到认可，甚至让人帮着说话，比写它难得多。更难的事，就在门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