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选?!”
石午阳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疑!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传令兵的眼睛:“白文选?他领兵追着孙可望,不是说得有三天的脚程吗?这才过去一晚上的时间,他飞过来的不成?!”
传令兵连忙摇头:“小的不敢欺瞒将军!国公领兵何处?小的不敢打听!只知道您几位前脚刚出北门没多久,国公就带着十几骑亲兵,风尘仆仆地打南门进了城!至于大军……大军,小的没见!”
白文选……只带了亲骑快马赶来?那他的大军想必还在靖州境。
石午阳心里的念头飞快地转着。
孙可望降清已成定局,木已成舟,再怪杨武犹豫或者自己那一箭没射死孙贼,都已于事无补。
眼前要紧的是,孙可望这一降,西南的天彻底变了!
他需要从白文选口里知道点什么,需要知道接下来西南这片天地会变成什么样,这也关乎野人谷的生死存亡。
他脸上的冰霜稍缓,对着那还在等他回应的传令兵也抱了抱拳,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干脆利落:“行!既然是巩国公来了,石某岂敢不遵?宴设何处?烦请这位兄弟前面带路!”
说罢,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同样面露惊诧的陈大勇、曹旺和阿朵沉声道:“回城吃席!”
……
石午阳一行跟着传令兵再次踏进武冈城,他只觉得空气都带着股子昨夜的憋闷味儿。
穿过几条还算热闹的街道,来到一家门脸儿阔气的酒楼前。
朱漆大门,飞檐斗拱,门口俩石狮子擦得锃亮,跑堂的伙计穿着崭新的蓝布褂子,吆喝声都比别处响亮几分。
石午阳抬眼瞅了瞅那金漆招牌,心里冷笑:呵,这排场,比当年那家“一品极香”更有场面,杨武倒是会挑地方。
一进大堂,喧闹的热浪和酒菜香气混杂着扑面而来。
几张大圆桌旁,坐着不少穿着大明号衣的军汉,腰刀就随意地挂在椅子背上或搁在脚边,正吆五喝六地划拳喝酒,啃着鸡腿。
传令兵熟门熟路地跟柜台后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打了个手势。
那掌柜精明的眼睛在石午阳四人身上一扫,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小跑着过来,腰弯得像虾米:“哎哟!将军!贵客临门!几位爷辛苦了!快请快请!”
他目光在石午阳和后面三人之间转了转,心领神会,对着曹旺、陈大勇和阿朵热情招呼:“三位这边请!好酒好菜管够!”
说着就把陈大勇他们三人往旁边一张清净些的桌子引。
曹旺和陈大勇没立刻动,他们警惕地扫视着大堂里那些喝酒的亲兵,目光最后落在楼梯口。
他们对白文选的印象可算不上好,总觉得这人滑不溜手。
陈大勇压低声音,凑近石午阳:“司令!小心点!”
石午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在陈大勇结实的胳膊上用力拍了两下,那力道拍得陈大勇都晃了一下:“安心!踏踏实实领阿朵妹子吃你们的!拣好的点,酒菜都管够,不够就让掌柜的加!”
他顿了顿,带着点促狭地看向正擦着汗的胖掌柜,提高声音:“放心,有人会账!”
那掌柜的立马点头哈腰,笑得见牙不见眼:“应该的!应该的!将军您放心,保管让几位爷吃好喝好!”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中带着几分热络的声音从二楼楼梯口传了下来,穿透了大堂的喧嚣:“石将军!哈哈哈!真是好久不见!”
石午阳抬头望去,只见二楼楼梯口站着两人。
左边是杨武,换了一身干净袍子,脸上堆着笑,昨夜那股子阴沉沮丧劲儿一扫而空,仿佛换了个人。
右边那人,身材魁梧,面皮微黑,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嘴角挂着看似豪爽实则难测深浅的笑意,不是白文选又是谁?
“石将军,楼上雅间请!”楼梯两旁侍立的两名白文选的亲兵,齐刷刷躬身,声音洪亮。
石午阳对陈大勇他们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整了整其实也没啥好整的衣襟,迈步上楼。
楼梯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雅间里布置得颇为讲究,檀木桌椅,墙上还挂着幅山水画,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凉菜和一壶酒。
就他们三人。
杨武抢先一步,动作麻利地抄起桌上的细颈白瓷酒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亲热,就往石午阳面前的空杯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流出,香气四溢。
“哎呀,老弟!你这性子也太急了点!到了咱武冈这地界,还能让你空着肚子,饿着赶路?传出去,我这当哥哥的脸往哪搁?”
杨武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套近乎。
石午阳看着那杯迅速满上的酒,没动,也没拒绝。
他心里门儿清,杨武这是想借着酒劲儿把昨夜那点尴尬抹过去。
但孙可望反正都跑了,现在还跟他置气确实没意思,显得咱多没情商。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一个不太热情的笑容,也顺着杨武的话头,语气平淡地说:“杨老哥,昨夜……老弟那话说得急了点,火气冲,你别往心里去。”
“哎!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杨武立刻摆手,一副“多大点事”的模样,两人这“老哥”、“老弟”叫得一时倒真显得亲热起来。
酒倒满了,气氛似乎也缓和了。
这时,一直含笑看着他们寒暄的白文选,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没喝,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他眼神在石午阳和杨武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石午阳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意味,瞬间让桌上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冷了下去:“二位兄弟……别光顾着叙旧情了。昨夜让孙……让那人跑了这件事……”
他顿了顿,似乎那个名字烫嘴,含糊带过,“说到底,根子在我这儿,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