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很轻，像是风带起的抽搐。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滴从玉坠渗出的红液已经顺着刻痕滑进他衣领，消失不见。
地面微微震了半息，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又压了回去。
我没有松手。呼吸压得很低，左眼的银光还在脉动，但不再失控。我慢慢把玉坠收回颈间，指尖擦过他发冷的脸颊，低声说：“你写‘别来找我’，可我早就来了。”
话落，我闭上眼，将一缕灰影从掌心推出，顺着眉心送入他意识深处。不是强行封锁，而是像盖上一层薄纱，把那些撕裂般的记忆暂时隔开。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怕我记得太多，怕我走上去时的脚步和他一样重。
做完这些，我才睁开眼，扶着他靠上旁边的石柱。他没再说话，胸口起伏变得平稳了些，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支撑，连坐直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八音盒响了。
声音很轻，是金属齿轮转动的咔哒声，接着是一段从未听过的旋律。不是哀伤也不是欢快，像雨后屋檐滴水，又像风吹过空教室的窗。
我猛地转头。
陆绾绾站在排水沟另一侧，手里捧着那个老旧的八音盒。盒盖不知何时打开了，里面胶卷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被月光晒透的纸页。她没看我，目光落在谢无涯身上，手指还卡在倒折的状态，指甲缝里渗出细碎的银粉，正随着音乐节奏轻轻飘落。
“它自己响的。”她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刚才……我失去了三分钟的记忆。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放这支曲子。”
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伸手接过八音盒，掌心贴住盒面，默念指令：“显影。”
灰影纸从袖中滑出，摊在掌心。我将八音盒靠近，发动“时空拓印”——这是阿絮教我的技巧，能把无形的信息凝成画面。起初只是一团模糊光影，接着轮廓渐渐清晰。
红月当空。
南昭学院的钟楼塌了一半，藤蔓缠满断墙，但废墟之上开满了花。不是蚀骨花那种灰白枯败的颜色，而是带着暖意的蓝与紫，像是春天终于肯落脚。
一群身影从地下通道走出。她们穿着相同的校服，面容却各不相同——那是母亲的克隆体，每一个都睁着眼，脚步稳定，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迷茫。
陆绾绾站在花丛边，手里握着一片向日葵叶子。时栖就站在她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阳光穿过叶隙照在他皮肤上，却没有让他退缩。
再往后，是谢无涯。
他站在台阶最高处，玄铁剑横在胸前，剑身完整，铭文清晰。胸口没有楔子，也没有刻痕。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抬头看向远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回应谁的呼唤。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我身上。
我站在钟楼残垣上，仰着头，嘴唇微启，似乎在说什么。镜头拉近，能看清我的眼神——不是胜利，也不是解脱，而是一种平静的确认。
然后，画面里传出一句话，不是通过声音，而是直接映在灰影纸上：
**“这次，我们一起走。”**
我缓缓放下灰影纸，心跳比刚才更稳了一些。
陆绾绾盯着我：“这是……结局？”
“不知道。”我把八音盒轻轻合上，“但它出现了。在所有死亡记录之外。”
她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银粉已经不再掉落，指甲恢复了正常颜色。她忽然说：“我已经三天没发动时间回溯了。最后一次用是在昨天凌晨，为了救一个差点被系统判定为‘异常体’的女生。之后……我就忘了她是谁。”
我没接话。
因为她不需要我回应。这个细节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她的能力在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倒流，而是开始影响更大的因果链。也许正是因为她放弃了对自己记忆的执着，才让这个新未来得以浮现。
我低头看着玉坠。
背面的蚀骨花裂痕还在渗血，但速度慢了下来。那一滴血沿着边缘滑落，在坠子底部积成小小一圈，像一颗不肯落地的露珠。
谢无涯这时动了动眼皮，声音极轻：“别信太容易出现的完美结局……系统会设陷阱，用希望当诱饵。”
我蹲下身，平视着他：“你说得对。系统不允许漏洞存在。”
他喘了口气，还想说什么。
我却抬手打断了他。“可它忘了，漏洞从来不是它定义的。”我捏紧玉坠，“前七百三十二种可能，都是死路。每一条都被算尽，被封死，被反复验证不可能突围。但第七百三十三次……它出现了。”
我站起身，把灰影纸收进袖中，然后弯腰将他背起。他的身体很轻，像背着一段被雨水泡过的旧木头。
“如果它真的是幻觉，那就让它多活一会儿。”我说，“足够我们走到终点。”
陆绾绾没拦我。只是默默跟上来一步，把八音盒塞进我外衣口袋，低声道：“它现在只会放这一首曲子了。其他的……全没了。”
我没问她打算去哪儿。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一段。
我背着谢无涯，朝钟楼后的暗道走去。那里通往地下培育区，也是所有克隆体沉睡的地方。通道入口被铁门封着，锁已经锈死，但我没打算撬。
我抬起左手，让玉坠垂在锁孔上方。
血滴落下去，正好砸在锁芯上。
铁门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内部有什么机关松动了。接着，整扇门缓缓下沉，没入地面，露出后面幽深的阶梯。空气从下方涌上来，带着陈年尘土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药水的气息。
我迈步进去。
台阶很长，两侧墙壁嵌着微弱的蓝光灯管，像是某种生命维持系统的余晖。越往下，温度越低，但脚步却越来越稳。
谢无涯伏在我背上，呼吸贴着我后颈。他忽然说了句梦话：“你母亲……也走过这条路。”
我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向下。
直到阶梯尽头，一道弧形金属墙挡在面前。墙上排列着数十个透明舱体，每一个里面都躺着一个人。她们的脸，和我一模一样。
最中央的那个舱体前，立着一块小牌，写着编号：07号。
我走过去，伸手按在玻璃上。
冰凉。
里面的人睫毛颤了颤。
我没有惊慌。反而把玉坠贴在玻璃表面，轻声说：“你们听见了吗？”
舱体内，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