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倾吐前尘断旧念
下坠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农小园被那冰冷的剑鞘稳稳托着，周遭是呼啸的风声、土石滚落的轰鸣以及其他弟子惊恐的尖叫。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她如同落入一个由剑气编织的无形茧中，在一片混乱的崩塌中奇异地得以保全。
最终，所有人重重摔落在陷坑底部，激起漫天尘土。
呻吟声、痛呼声顿时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幸运的是，坑底似乎积满了厚厚的腐叶和软泥，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除了些擦伤和扭伤，并未出现严重的伤亡。
农小园踉跄着站稳，那柄护住她的长剑在她落地后便发出一声低微的轻鸣，“嗖”地一声化作流光向上飞去，似乎要回到其主人身边，却被塌陷封堵的坑口阻隔，只能悬停在半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坑底一片狼藉的景象和众人惊魂未定的脸。
“师姐！你没事吧？”符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到农小园身边，脸上满是焦急与关切，伸手想要扶她。
农小园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符焦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受伤。
农小园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心绪依旧沉浸在那柄剑突然的爆护和秦执事那可疑的一爪之中，惊疑不定。
“刚才……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符焦收回手，语气依旧带着后怕，试图重新拉近距离，“幸好这坑底够软！师姐你没伤着哪里吧？那秦执事刚才想干什么？我看他好像冲你来了……”
农小园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抬头望向上方被堵死的坑口，又看了看那柄悬浮的、安静守护的长剑，心中乱成一团麻。
为什么越煞的剑会救她？那绝非秦执事或任何人的意思，是剑自身的灵性？还是……远在客院调息的越煞，在冥冥之中操控？可他若知她是“凶手”，不是应该杀之而后快吗？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让她心乱如麻。
陷坑底部空间不大，剑宗和药修宗的弟子们暂时摒弃了隔阂，纷纷检查伤势，尝试寻找出路。有人试图攀爬陡峭的坑壁，但泥土松动，屡屡失败。那柄悬剑只是静静散发着光辉，并无其他举动。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慢慢流逝。
农小园抱着膝盖，独自坐在一处稍干的角落，远离人群。符焦几次想靠近，都被她无声地避开。经历了七夕宴上的打击，再面对他毫无芥蒂的关心，只觉得无比讽刺和疲惫。
或许是因为共同落难，或许是因为这与世隔绝的黑暗环境让人更容易卸下心防，也或许是她内心的恐惧和迷茫已经堆积到了顶点，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当符焦又一次试图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擦脸时，农小园忽然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她曾默默倾心、如今却只觉得陌生的少年，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符焦，你不用再这样了。”
符焦一愣：“师姐？我怎样了？”
“不必再对我这般小心翼翼，这般……维护。”农小园的目光透过他，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我知道，那只是你的责任，或者，是同门之谊。甚至……可能是怜悯。”
符焦脸色微变：“师姐，你胡说什么？我……”
“那锦囊，”农小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绣了很久，很用心。鸳鸯……很好看。云芷师妹她……很适合你。”
这话如同惊雷，劈得符焦僵在原地，脸颊瞬间涨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认了。
农小园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为过去那个暗自期待、小心翼翼的自己。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找到了一个扭曲的宣泄口。她看着符焦，像是说给他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低低地，在昏暗的坑底响起：
“其实这样也好。我也该……彻底放下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好，足够耐心，一直陪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教你认药，帮你炼丹，你受伤了我比谁都着急……甚至……”她顿住了，那夜毒林的疯狂与绝望再次袭来，让她脸色白了白，终究没有说出口。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你……”她含糊地带过，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可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会错了意。你依赖我，信任我，或许仅仅因为我是你的师姐，而非其他。”
符焦怔怔地听着，脸上红白交错，似乎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他确实从未明确给过她任何超越同门的承诺。
“七夕那夜，我看着你把锦囊送给云师妹，才忽然明白过来。”农小园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来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就像你看她那样。而你看我……始终只是师姐。”
她长长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心底多年的重石终于搬开，尽管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所以，就这样吧。以后……你也不必再因师尊的嘱托或是同门情谊，而勉强自己‘寸步不离’地护着我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去追寻你真正想要的便好。”
说完这番话，她不再看符焦那复杂难言、混合着震惊、羞愧或许还有一丝解脱的表情，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入膝盖之间。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滚烫地浸湿了衣襟，却不是为了此刻的决绝，而是为了祭奠那场从未开始便已彻底落幕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痴念。
坑底一片寂静，只有其他弟子偶尔的呻吟和叹息声。符焦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悬剑光芒未能完全照亮的上方阴影处，一道无形的、冰冷的神识，如同悄然蔓延的寒霜，不知何时笼罩了这片陷坑，将农小园那低低的、带着哽咽的倾吐，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那神识在她提及“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你”时，微微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