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的林城，风里已经裹着些槐花香。
穿城而过的林河两岸，曾经裸露着黑褐色煤渣的荒地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绕着城区蜿蜒的人行公园
——新铺的青石板路延伸向远方，连片的垂柳垂着绿丝绦，晨练的老人牵着鸟笼慢慢走，孩童追着落在草坪上的蝴蝶跑，阳光洒在新建的木质观景台上，映得栏杆泛着暖光。
没人再提那些年煤矿停产留下的满目疮痍。
林城新区一期的红砖墙洋房已经住满了人，从前挤在棚户区、担心雨季漏雨的百姓，如今推开窗就能看见小区里的健身区和花坛。
搬家时张婶抱着新沙发进单元楼，还跟邻居念叨道
“做梦都没想过能住上带电梯的房子，高书记可是给咱们办了实事！”
二期工地的围挡。
“共建宜居林城”
的标语被风吹得猎猎响，工人正忙着浇筑地基，远处的塔吊在蓝天下缓缓转动。
市检察院里，祁同伟的办公室总亮着灯。
他刚处理完一批涉矿纠纷的积案，桌上的文件堆得老高，却码得整整齐齐。
老检察长端着搪瓷杯路过，隔着门就听见他跟下属交代工作的声音，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这几年有祁同伟在，自己省了太多心，逢人就说道
“老子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院里的人都清楚，祁同伟的风头早盖过了即将退休的老检察长，可没人不服气，毕竟那些难啃的硬骨头，都是他带着人一头扎进去解决的。
端午当天，祁同伟和妻子李砚提着粽子、咸鸭蛋，走进了高玉良家。
客厅里飘着吴老师炖的排骨香，高玉良坐在藤椅上，面前的紫砂茶壶冒着热气。
看见祁同伟，他放下茶杯笑了道
“同伟啊，有空把孩子带过来，我可是好长时间没见那两个小家伙了。”
“老师，这不是怕打扰您和吴老师嘛。”
祁同伟坐在对面的木凳上，无奈地笑，道
“您也知道，那俩孩子皮得很，上次来差点把您书房给拆了。”
“我可一点没觉得烦。”
高玉良摆摆手，指了指厨房道
“芳芳出国读书后，吴老师日常也清闲，你们要是忙，就把孩子送来，也能陪陪她。”
祁同伟听着，连忙点头应下，心里暖烘烘的
——在林城这些年，高玉良不仅是他的领导、老师、更像家人。
厨房传来李砚和吴老师的说话声，祁同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正了正神色道
“高老师，这马上换届了，您对自己有何规划？”
高玉良的手指在茶盘上轻轻敲了敲，慢悠悠喝了口茶才开口道
“我当然希望继续在林城干。现在新区刚有起色，公园还得往郊区扩，老城区的管网改造也得跟上，下一步的任务还重。只是……
就怕赵家会出手。”
祁同伟的心沉了沉。
他太清楚赵立春的能耐
——说他任人唯亲，有。
说他对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打压排挤，也有。
说他放任自家亲戚儿子贪腐，更有。
可汉东这几年的发展摆在那儿，人家硬是凭着实打实的政绩，又连任了省服第一，还兼了省J区第一Zw。
他们师生俩在林城埋头干，想要再往前一步，怕是绕不开赵家这道坎。
见祁同伟脸色凝重，高玉良放下茶壶，缓缓道
“无妨，目前的生活工作我很知足。《明史》里说得好，‘守得云开见月明’，慢慢来就是。”
祁同伟点点头，心里的郁结散了些。
是啊，想再多也没用，不如见招拆招，把眼下的事做好。
这时吴老师端着菜走出厨房，笑着招呼道
“饭好了，都上桌吧！”
李砚跟着端来一盘油焖大虾，红亮的虾壳透着鲜气。
高玉良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珍藏的白酒，拧开瓶盖，酒香瞬间漫开来，开口道
“今天难得团聚，大家都少喝一点，助助兴。”
窗外的夕阳正好，透过纱窗落在餐桌上，映得碗里的米饭泛着金光。
杯盏相碰的清脆声响里，没人再提换届的隐忧，只说着林城下一步的规划，说着小区里新添的健身器材，说着再过些日子，人行公园的荷花该开了。
端午的月牙湖，水波映着晴空，连风都裹着几分燥热的喜气。
湖面游船往来，岸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今天是月牙湖美食城开业的日子，那座临湖而建的仿古建筑群挂满了红灯笼，锣鼓声从正门一直传到湖中心，鞭炮碎屑落得满地通红，连空气里都飘着硝烟和饭菜混合的香气。
谁都知道，这美食城是赵家公子赵瑞龙的产业。
如今赵立春再次连任汉东省委书记，聪明人哪怕没接到邀请，也提着精心准备的厚礼赶过来，在门口跟相熟的官员寒暄，就盼着能混个脸熟，沾沾赵家的光。
正午十二点，美食城顶层的“揽月厅”里早已坐满了人。
汉东省的主要领导围着巨大的圆桌落座，中间的转盘上摆着鲍参翅肚，酒瓶敞着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纹。
主座上，赵立春端着酒杯站起身，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声音洪亮道
“今天既是端午佳节，又借着瑞龙这小子的场子，我敬大家一杯。诸位都是汉东的能人，往后的发展，还得靠你们挑大梁！”
话音刚落，吕州市委书记的李达康立刻起身，双手捧着酒杯微微欠身道
“书记说得是！瑞龙这次可是为吕州办了大实事，解决了上千人的就业问题，为咱们吕州的经济发展添了大助力。作为东道主，我得谢谢您，培养出这么出色的企业家！”
坐在一旁的赵瑞龙听得眉开眼笑，忙摆着手谦虚道
“李书记，您过奖了，都是应该做的。”
其余官员也跟着附和，有夸赵瑞龙年轻有为的，有说美食城能带动月牙湖旅游的，奉承话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以往赵立春还会假意拦着，今天却罕见地没有阻止，只笑着摆摆手，道
“行了，他这次确实做得不错。你们都是长辈，往后他要是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得多教导。今天是好日子，大家放开吃，放开喝！”
又是一波马屁接踵而至，桌上的转盘转得不停，酒杯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热得像要烧起来。
宴会散后，官员们陆续离开，赵立春单独把李达康留了下来。
办公室里，赵立春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烟，慢悠悠地说道
“达康，你在吕州这几年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干得不错。接下来还要再接再厉，不能松劲。”
李达康连忙点头，恭敬道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嗯。”
赵立春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继续道
“京州市委书记的位子，我给你留着。别让我失望。”
李达康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到头顶。
京州市是汉东的省会，当年赵立春就是从京州市委书记的位子上升任省长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强压着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道
“谢谢书记！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走出办公室时，李达康脚步都有些飘。刚到走廊，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赵东来。
他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
——这赵东来是个有眼色的，早早傍上了赵瑞龙，如今看来，是要借着赵家的势头往上走了。
“东来同志，好久不见。”
李达康主动开口寒暄。
赵东来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问好。
“李书记好。”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李达康心里盘算着，以后倒是可以跟赵东来多走动走动
——毕竟这小子跟高小琴……
论起来，自己居然还跌了辈，想到这儿，他有些无语的摇摇头。
送走李达康，赵东来整理了一下衣领，敲开了赵立春办公室的门。
“书记，您找我？”
赵立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
“坐。东来，不错啊，年轻一辈里，能让瑞龙真心夸赞的，可没几个。”
赵东来立刻坐直了身子，腰板挺得笔直回复道
“书记，瑞龙那是过誉了，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做得还不够好。”
“哎，不用太谦虚。”
赵立春摆了摆手，道
“京州的治安能有现在的局面，你的功劳不小。好好干，省厅厅长退下来之后，我会支持你。”
赵东来的眼睛瞬间亮了，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猛地站起身道
“谢谢书记！您放心，瑞龙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跟着您好好干！”
赵立春的脸色微微一沉，道
“是为了当干，为了汉东的败兴干。”
“是、是！”赵东来连忙改口，额头渗出细汗，连忙道
“我这是太激动了，说错话了，书记您别见怪。”
赵立春没再多说，简单嘱咐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让赵东来离开了。
门刚关上，里间卧室的门就被推开，赵瑞龙叼着烟走了出来，得意地说道
“爸，您看，我没说错吧？李达康和赵东来这两个人，您只管放心提拔，他们绝对忠心！”
赵立春点点头，儿子做的那些事，他虽不喜，但不得不说，安全。
接过儿子递来的烟，却没点，眉头皱了起来道
“你也别太得意。做事要收敛些，不能肆无忌惮。我还能护你几年？要是以后我退了，谁来帮你擦屁股？”
赵瑞龙连忙帮父亲把烟点上，陪着笑道
“爸，您这话说的。您可是汉东的功臣，为华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省里离了您可不行。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
赵立春被他逗笑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小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看来，得让你二姐多跟你聊聊，好好管管你。”
赵瑞龙一听“二姐”两个字，脖子立马一缩，脸上的得意劲儿瞬间没了。
他二姐赵晓慧从小就管着他，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又找了个厉害的姐夫，他更是半点不敢惹。
看着儿子那副畏惧的模样，赵立春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晓慧是个儿子，或许……
他摇了摇头，把这念头压了下去，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窗外的月牙湖波光粼粼，可他心里清楚，这平静之下，藏着多少暗涌。